◎王國梁

記得有一次，一位在國外生活多年的朋友回國與大家團聚，餐桌上一道香椿炒雞蛋，讓他忽然紅了眼圈。他哽咽著說：“我在國外這些年從來沒吃過香椿，這道菜讓我想起母親的味道……”彼時他的母親已經(jīng)去世多年。外國人是不吃香椿的，而我們中國人對香椿卻情有獨鐘。我想除了香椿味美之外，更多是因為香椿寄托著一種濃濃的鄉(xiāng)愁。

記得小時候，家家戶戶都要在院子里種一棵香椿。聽老人講，香椿還很有靈性呢，能夠保佑一家人幸福安康。其實很多老樹年深日久陪伴人們，甚至見證了一個家庭幾代人的悲歡離合，都會有靈性的。香椿類似桑梓，是游子根深蒂固的記憶，情思早已在故鄉(xiāng)的土地盤根錯節(jié)，無論他們走出多遠多久，永遠都不會忘記那縷舌尖上的味道。

我們這代人，誰的童年里沒有生長著一棵香椿樹呢？春風(fēng)送暖，春陽和煦，柳樹萌生新綠，迎春花開起來，香椿樹便開始不緊不慢地吐露了新芽。鮮嫩的香椿芽實在是可愛，它們的顏色是紫紅的，讓人疑惑這是花還是葉呢？走近了一瞅，發(fā)現(xiàn)那些嫩芽好像在春風(fēng)暖陽里沖你微笑呢，它們嬌柔，美麗，是香椿樹萌生出來的春葉，也是一種希望的萌生。嬌小的嫩芽在一棵長在粗壯的大樹上，就像是滄桑之上依舊保持的柔軟慈悲之心。是的，香椿樹是仁慈的好樹，在溫飽之年帶給人們欣慰，它在饑寒之年帶給人們驚喜。如果沒有香椿樹，我們的童年該是多么寡淡和貧瘠??！

香椿芽由紫紅變成淺紅，漸漸變成淡綠，紫中透綠，煞是可愛?！坝昵跋愦荒廴缃z，雨后椿芽如木質(zhì)?！币馑际枪扔曛暗南愦徊拍艹裕鹊焦扔旰笙愦谎烤屠狭?，香椿樹也就綠葉滿枝，失去食用價值了。香椿芽能吃的時間特別短，因為短，才格外讓人珍惜和懷戀。

所以要吃香椿，一個“嫩”字是關(guān)鍵。嫩芽瑩瑩點點，誘惑著人們。這樣的時候，母親總是招呼孩子：“去，到香椿樹上掐點香椿芽，咱炒雞蛋吃！”孩子便像猴子一樣，一下竄到香椿樹上。我小時候就充當(dāng)這樣的角色。面對滿枝的嫩芽，我興奮得有些忘乎所以，總想先嘗嘗鮮。

不過在我看來，生吃的香椿芽雖然脆軟鮮嫩，但有股生澀之味，并不大能吸引我。香椿芽就像帶著仙氣的仙子一樣，只有降落到凡間，與凡間的食物搭配起來，才能呈現(xiàn)出別樣的味道。香椿炒雞蛋，香椿魚兒，香椿拌豆腐，很多食物被香椿一點化，便有了非同凡響的味道。

我的母親最喜歡做香椿炒雞蛋和香椿魚。香椿炒雞蛋沒什么技術(shù)含量，即使手藝最差的主婦也能做出好吃的味道。香椿魚兒特別好吃：在面粉里放上雞蛋調(diào)勻，然后撒上香椿，一點點炸著吃。香椿魚兒像一只只小魚，酥脆可口，香味彌漫。還有一種吃法我也比較喜歡，就是吃面條的時候用香椿芽做菜碼。把香椿芽用水焯一下，稍稍一下即可，然后迅速撈出。每次我都要放厚厚的一層。香椿入口有淡淡的澀，然后越嚼越香，是醇厚質(zhì)樸的味道，讓人回味悠長。

一直到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總浮現(xiàn)出一幅畫面：風(fēng)輕日暖，母親在院子里忙碌著。午飯時分快到了，母親招呼我上樹摘香椿，她把手里的雞蛋磕在碗邊，一個兩個，“嗒嗒”有聲，香椿炒雞蛋的香味似乎已經(jīng)開始彌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