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4年09月26日
◎楊全富
這是一個核桃林的世界。
在納交村,核桃樹多,這是人們早已司空見慣的一件事。
納交村地處丹巴縣西南方向的大山之間,村寨兩邊有兩條長長的山脊,谷底有一條水清且淺的河流,兩條山脊俯沖而下,一頭扎入這一條河流中。在這里,到處都能看見核桃樹的影子,走在通往村寨的小徑上,必須接受核桃樹的檢閱。不僅僅是村口,村寨的四周,都有高大的核桃樹矗立其間。它們長得異常的高大,將藏房都圍裹在自己的枝條下,一到春日,漫山遍野都是核桃樹的綠影,偶爾才能看見白色的藏房在萬綠叢中羞澀的露出一角。
在納交村,核桃樹多,一點都不奇怪。納交村地處東谷河谷地帶,土地以黃泥為主,因此水涵養(yǎng)量大,這為核桃樹的生長提供了充足的水分。且這里的氣候以干熱河谷氣候為主,充盈的陽光使得核桃樹在光合作用下茁壯的成長。
在通往納交村的山路兩旁,到處都有枝繁葉茂的核桃樹,村前村后、田間地角旁,就連小徑兩旁,都長著高大的核桃樹。它們早已將整個山寨都覆蓋在綠葉底,數(shù)量之多,在以山地為主的丹巴地區(qū)內(nèi),確實少見。
整個村寨只有幾十戶人家,都散落在山脊兩側(cè)。村里的年輕人都出了門,到大城市里去發(fā)展。而真正一年四季守家的人,也就十幾位老人。這里的藏房全用石塊砌筑而成,在石墻外再涂上一層白色的涂料,顯得異常的古樸美觀。如果要按照戶頭去分這些核桃樹,那每一戶人家就擁有幾十棵樹,有的甚至可以達(dá)到上百棵之多。
納交村核桃樹多,因此,核桃的使用率就要高了許多。核桃的果子可以售賣,由于這里的核桃顆粒飽滿、香氣濃郁,因此,相較而言,核桃價格要稍高于市場價,且一路飆升。剩余的果實,可以晾干后儲存起來自用。納交人嗜好喝酥油茶,他們在熬制酥油茶的過程中,都會在茶里放上一小撮核桃的果肉,茶的濃香味瞬間提高了幾十倍。
核桃除了果肉可以食用以外,樹干也是制作家具的原材料之一。在丹巴,人們習(xí)慣用核桃、梨樹及柏樹木板作為原材料制作家具。在納交,有的核桃樹主干直徑可以達(dá)到一二米左右。樹齡越長,用核桃木鋸成的木板便透出暗黑的光芒,質(zhì)地也愈加的堅硬。人們將這些核桃樹砍伐后,用鋸子將其鋸成板材,再用這些板材制作出一種叫做三聯(lián)桌的套桌來。三聯(lián)桌的桌面用白色梨板、暗黑色核桃板鑲嵌而成,由于顏色的漸變,使得整個桌面呈現(xiàn)出立體形,美觀且實用,這在村寨里已成為了一種時尚。走在村寨里,還能看見用核桃木制作的圓凳,這種圓凳用整塊木頭鋸成,無需加工,其表皮保留了龜裂的樹皮,再加上暗黑色的斷面,既是人們休憩用具,更是一件件完美的工藝品。
在村寨旁的山谷間,有一座用核桃樹干搭建的木橋。它是由兩根粗大的核桃木經(jīng)過初加工而成,在核桃木的正面,用斧頭削成了平面,人們行走其上,如履平地。橋底,溪流急速的流淌,撞擊在谷底的山石上,跳躍起千百顆白色的水珠來,有的翻越了橋梁,砸在橋面上,濕漉漉的一片。人們走在這兩三米長的橋上,都要停下腳步,任由山谷中的風(fēng)從身旁吹過,卷起衣裳。也任由那些水珠濺落在鞋面上,讓這一份清涼帶走遠(yuǎn)行的疲憊。冬日里,橋底掛滿了冰柱,如鋒利的犬牙,交錯縱橫,煞是壯觀。
對于常年生活在這里的人們而言,這是十分常見的場景。這個十分家常的場景,讓人倍感溫馨。在山谷旁,有一座石磨房。引水所用的木槽也是用整根核桃木制作而成。人們用最原始的工具將木頭剖成兩半后,用鑿子將木頭的樹心取掉,形成槽狀。木槽上,有核桃木板制作成的擋水板。在需要水的時候,只需將擋水板提起。溪流就流進(jìn)木槽內(nèi),快速的向著葉片奔流而去。在巨大的慣力作用下,同樣用核桃木板制作而成的葉片便快速的轉(zhuǎn)動起來,帶動了磨房里的石磨。于是,在兩扇石磨的碾壓下,玉米粒等糧食作物化成粉末,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灑落在核桃木板上。
那些木質(zhì)物因為是核桃木制品,因此,透出黑的光來,有一種莊重的感覺??墒羌{交關(guān)于核桃的遠(yuǎn)遠(yuǎn)不止這些,還有很多。
比如村東頭的路口處,有一棵枝繁葉茂的核桃樹,它就像是一位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老人,突兀的立在路旁。在這棵樹旁,十幾棵茁壯成長的核桃樹環(huán)伺四周,與這棵古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給人以強(qiáng)烈的視覺沖擊感。猶如生命,生生不息,前赴后繼。于我而言,這已是人世間最美的一件藝術(shù)作品。
村寨正中央的位置,在眾多的核桃林中,多了幾棵蒼翠挺拔的柏樹,俯瞰著整個村寨。對于世居這里的人們而言,在他們的視野里,這種古碉、藏寨、柏樹的結(jié)合體已是一個常態(tài)。如果,哪一座村寨里沒有了柏樹,大家才會感覺少了點什么。因為在村民的認(rèn)知里,柏樹是民族團(tuán)結(jié)的象征,是生命個體的另一種呈現(xiàn)形式。有了這些柏樹,人們才會有主心骨,才會緊緊的擁抱在一起。
村寨里,有這樣一戶人家,房屋旁有四五棵高大的柏樹,樹底,鋪著著四季更替時落下的柏樹葉,厚厚的,將大地覆蓋在溫暖的樹葉底。在這些落葉中,安放著用核桃木制作的簡易桌凳。坐在這些凳子上,沏上一杯茶,一邊品茶之味,悟茶之道,一邊欣賞眼前的美景,其樂無窮。有時,腳底的柏樹葉在陽光的炙烤下散發(fā)出陣陣幽香,在鼻尖縈繞,讓人醉眼迷離,仿佛置身于仙境里。
走進(jìn)這一戶人家家中,在不足七八平方米的客廳里,擺放著許多用核桃木制作出的工藝品。幾個顏色各異的瓷器瓶上,懸掛著用核桃木制的手串,一個個瓶子忽然間就成了有現(xiàn)代感的工藝品。
一面墻上,懸掛著一塊用核桃木樹根制成的花籃,里面有時令的鮮花正在怒放,古樸的造型,美麗的花朵,相得益彰,自成一體。他們有著無限的寓意,有可能是時間的濃縮,也可是對時光的詮釋。此時,主人為我斟滿了濃香的酥油茶。在琥珀色的茶水中,飄蕩著細(xì)碎的核桃果肉。喝上一大口,在口中將這些果肉再次細(xì)細(xì)的咬碎,一時間,果肉的香甜合著酥油的芳香在口中蕩漾開來。
在村東頭,有供村民們聚會的活動室?;顒邮遗裕袔讐K巨大的山石,據(jù)當(dāng)?shù)氐睦先藗冎v,這些山石是幾百年前一次大地震中,從山崖上滾落下來的。其中有一塊山石高出地面五六米,石頭的頂端有五六平米大的平臺,是孩童們玩耍嬉戲的地方。巨石旁有一棵高大的核桃樹,幾根枝干旁逸斜出,猶如撐開的巨傘,將石面嚴(yán)嚴(yán)實實的遮蓋起來。夏日里,一到下午,這塊巨石就成為了孩童們的樂園。有的孩子從巨石旁的樹干上爬上去,大膽一點的,從斜伸的樹干上搖晃著雙臂走過去。在活動室內(nèi)的一角,放置著幾個由核桃樹干雕刻而成的藝術(shù)品。其中一件,在不足五十平方分米的面積上,將整個納交村雕刻其上。細(xì)微之處,處處彰顯出雕刻者的匠心獨運(yùn)。上面的幾個人物和動物的雕像,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其實,這些頗有想法的核桃樹,也不算是鄉(xiāng)村原有之物。它們是來自于千百年歷史的長流之中,現(xiàn)代與傳統(tǒng)文化的交融。就像這座古老鄉(xiāng)村的本體,是木門,是糧倉,是三聯(lián)桌……
記得第一次走進(jìn)納交村,那時候還沒有通公路,走在通往村寨的小徑上,我就已經(jīng)深深的喜歡上了它。我喜歡小徑旁遮天蔽日的核桃林,遮擋住烈日的炙烤,讓你在夏日里感受到清涼的氣息。我更喜歡那些依山而建的藏房,每一塊石頭、每一扇窗戶仿佛都有著生命似的。這古老的村寨有著某種天然的神韻,讓我融入其中。我想,眼前的這座藏寨和這些核桃樹,在他們的生命體里一定有著時代的脈絡(luò),因為有了它,才讓初次走進(jìn)村寨里的人們一下跌入它的懷抱里,永遠(yuǎn)也走不出來。
站在村寨里,我不由得感嘆村莊的奇妙。它就像是村口的那一棵老樹和那一片幼樹,是如此的古老,又是如此的年輕。它是包容一切的載體,是無論世事如何變遷依然可以承載鄉(xiāng)愁的故鄉(xiāng)。
在納交,我見到了幾位剛從高校畢業(yè)回家創(chuàng)業(yè)的學(xué)子,他們有著如核桃木一樣暗黑的面孔,隆起的肌肉和堅毅的目光,早已與這片土地融為一體。他們用手指著眼前的山林告訴我,納交適宜栽種核桃樹,只是,那些老樹已是風(fēng)燭殘年,需要改良一下品種。如今,他們栽植下的第一批樹苗已經(jīng)掛果,相信一定會有一個好的收成。順著他們手指的方向,我才發(fā)現(xiàn),那些透出暗黑色的核桃樹旁,多了許多新綠。
在回去的路上,幾個孩子的目光和那些新樹在我眼前交錯縱橫著閃現(xiàn),我想,他們早已和這里的山水自然融為了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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