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謝輝
聽說春節(jié)出門的車票不好買,母親正月初一一早就到汽車站買好了初二到新都的車票,買的是早上九點的票,她計算好了時間,要在中午前趕回老家柏水寺大夫村,正月初二阿婆請客(現(xiàn)在是幺舅請客),這是約定俗成的規(guī)距。
初二一早,母親帶著我們兩家五個人出門趕車。車在高速公路上疾速,個把小時就到了新都車站,新修不久的車站敞亮干凈,進進出出的車川流不息。我們還要搭乘縣內公交才能到老家。母親帶著我們很快又上了到柏水寺的公交車,因為每月都要回來看阿婆,母親已經把這條線路摸得熟門熟路,我們都不用費心找站牌、只要緊跟她就好了。
過年各地有各地的講究,各地的習俗也各有特色,各家的規(guī)距也不盡相同。在老家,過年有一個全家人都知道的習俗,阿婆家是正月初二請客。經過多年的約定,這已固定成規(guī)距一般。過年時,陳家的兒子女兒、媳婦女婿、孫子孫女外孫外孫女......總之阿婆口中的“我的枝枝葉葉”,都盡量趕在正月初二這天回去,看望長輩、親人相聚。
到阿婆家的路經過最近十多年的興建拓展,六車道的公路已穿村而過,公交車已在柏水寺設了站點,現(xiàn)在回老家可以直接趕公交到柏水寺后搭乘三輪就可直達家門口。無須像從前那樣踩著松軟的泥土路往家趕,騎自行車緊趕慢趕地過了廖家橋后,現(xiàn)在老家的門已換成了鐵門,不再是用竹籬笆扎成的“龍般兒”了,“龍般兒”也沒有了阿婆站著守望我們的身影了。老家大門張燈結彩,院門敞開,走進院子,我們先和幺舅、舅姆問過好,與先到的長輩一一見面問好。然后最緊要的是見阿婆,一百歲的阿婆腿腳不便坐在輪椅上,眼睛也因為白內障看不太清了,但腦子很靈,聽見門口的響動她向旁人詢問:是哪個又到了?我們趕緊一個一個上前去拉著她的手自報家門。阿婆一一詢問每家的成員:誰誰工作怎樣、學習如何.....這是每次回家的重要程序。母親和姨媽們總打趣說:老祖宗點名了,問哪個沒回來......腦子清醒呢,每家的人都要詢問到!阿婆有兩個兒子、四個女兒。有十四個孫子,一大半孫子都是在老家這個院子里由阿婆帶大的,要讀書、工作,孫子們才帶著對阿婆的不舍離開了這個院子、離開了老家。一有時間大家都會回來,來看阿婆。
初二家宴中午為正餐,雖然現(xiàn)在規(guī)距沒有那么嚴苛了。但大家還是禮讓家里的老輩和遠客坐主席后,才依次入席開宴。農村的席桌早已不僅限于蒸肉、甜燒白等肥膩為主的“九大碗”了,席桌準備了豐富的肉、菜,大家入席品嘗佳肴邊說說家常、擺龍門陣,言談中只是些家長里短、兒女小事,關切的目光卻道出親情鄉(xiāng)思。我的舅舅姨媽們、表姊妹們、表兄弟們,除了幺舅,都已不在這里謀生,從這片土地掙脫羈絆出去闖蕩多年后,心里生出對故土更多的眷念,正月初二有如一個暖融融的召喚,無論遠近,大家匯聚源頭,只為慰藉各自內心沉甸甸的鄉(xiāng)愁。
飯后大家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擺龍門陣、玩牌、閑逛。我和妹妹帶著孩子到院子外去轉轉,我們都曾在這里度過童年,對這里的記憶親切、難忘,這里的村路上有我們許多的歡樂記憶。如今,村路都硬化為水泥路,灰白堅硬的路面像一把規(guī)則的尺子分割開松軟的土地,試圖將鄉(xiāng)村也規(guī)整成城市的模樣。走在硬實的路面腳不沾泥,也覺不出回家的溫度。從前的雨天,走在村路腳上總是沾滿粘粘的稀泥,那讓人煩惱不已的感覺,已隨藏入地下的泥土鄉(xiāng)徑消失無蹤了,而光腳板踩在泥地上軟乎乎、涼冰冰的滋味喚醒了埋進游子的心底如陳釀般歷久彌醇的鄉(xiāng)愁。
小時候進城就迷路,一直覺得老家的路最好找,老家的地盤多平整清晰,以小河、小橋為坐標,向河對岸去是到公社的路,此岸是家,沿水渠、溝堰田埂走,水田邊這是馮幺爸家、那是陳幺爸家。但前幾年一次回家走錯了路,新修的公路通向每個村子的口子都變一樣了,我找不到記憶里熟悉的那個入口,迷路了。我們圍著院子我們四處看看,幺舅院子里原來有六間平房,前院載花,后院種果樹,現(xiàn)在都修成了房屋。小時候玩耍游戲的田埂變窄、鄰家老房子已就換成小樓。遠看,分不清哪幢樓是自家。幸好舅舅門前的五棵樹長得老高,讓我們很好辨識家的方向。舅姆說門前的五棵大樹不砍,留著給我們認門。記得一句歌詞:“回家的路,數(shù)一數(shù),歲月流走的速度”,季節(jié)變幻、光陰流轉,老家也在變,親情在就不會迷了回家的路。
琪到老家來的時間不多,但她很喜歡這里,時常吵著要回去。在這里,可以摘菜、摘花、扯草,可以逗逗小狗小貓,還有姐姐妹妹可以一起撒歡地玩。她玩耍的時間和空間與我小時候在這里玩耍相比,是大大的縮小了?,F(xiàn)在這里出門一兩百米就是高速公路,“不能去公路上,危險!”“不能去河邊,河水臟!”但去見識見識老屋旁邊小菜地里的紅油菜、白菜、青菜已經讓她很開心了。真怕她也成為“天天吃著豬肉,卻沒看過豬跑”的孩子。我當然更愿意回老家,每次回去,在院子里吃飯、四處走走,有一種回到母體一般的安穩(wěn)踏實。記得琪每次到邛崍,總是想到姨媽家里住,就是不住也要求去看看,記得懷著她時我就和妹妹一家住在一起,妹妹的家給了我們倆平安、寧靜。這種感覺就是心的歸宿,生命蘊育的地方是故鄉(xiāng)、生命誕生的地方是故鄉(xiāng)、生命牽掛的地方是故鄉(xiāng)。 大夫村的老家,是我永不迷失的故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