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家河
蒹葭慢慢老去的時候,蘆荻花便白茫茫的鋪開了。
八月一過,蒼老的蘆荻便從《詩經(jīng)蒹葭》的句子里走出來,孤獨的站在日益清澈的江邊,高舉著潔白的幡,仿佛在給詩人招魂。
西周詩人深邃的目光越過雪般的蘆荻花,望見了河那邊的女子。想必那個所謂伊人穿著粉紅的衣裳,在初秋的水邊才那么光彩照人。然而,西周的那個詩人最終也沒有能跨越念想中的河流,與伊人牽一牽手。千百年來,只有一首斷腸名篇讓一代代的讀者遺憾和遐想。
年復一年,詩人早已經(jīng)隨葦下的流水流向歲月另一端,漸行漸遠。然而,一年一度,蘆荻卻歷經(jīng)歲月的風雨,如期開放。
水邊蘆荻的旁邊除了詩人,還有城市和鄉(xiāng)村。自古以來,城市與鄉(xiāng)村大都居住在水邊,于是,他們便與蘆荻成了鄰居。
蘆荻總是遠遠的居住在城市的郊區(qū),櫛風沐雨,是城市的貧民。在水一方的高樓上總是夜夜笙歌,觥籌交錯,在來來去去的人流之間,蘆荻在對岸的黑暗中卻越加顯得清貧以至窮愁潦倒。幸好蘆荻不好交游,不落俗套,在遠遠的河之洲安然靜守,怡然自得。
蘆荻靜默的在無人關(guān)切的地方獨自開放,然后又弱不禁風的獨自調(diào)零,仿佛一出悲劇。然而,當城市在一次次改造得面目全非的時候,在樓上的主人換了一茬又一茬的時候,蘆荻仍一度又一度的謝了又開,開了又謝,從不落幕。
蘆荻與城市年復一年的遙望或者是對峙,受傷的總是其中一方。當蘆荻又盛開的時候,城市總有不少東西已經(jīng)逝去,榮耀或者恥辱,生命或者理想,或許沒有一點痕跡。在城市與蘆荻的對抗中,永存的總是蘆荻。
在城市中追逐的人流或許沒有時間停下來回望一眼蘆荻,在匆匆的腳步之中,流逝的卻一直是人們自己。蘆荻靜靜的守著自己的清貧,在繁華之外修身養(yǎng)性,在無影流逝的時間之外,超越塵世,仿佛一位曠世高人。
蘆荻的開謝靜得無人知曉,有人說那是寂寞的花。然而,又有誰的人生盛宴會永遠不散呢?又有誰的榮華富貴經(jīng)得住與蘆荻的比拼呢?在蘆荻再次開放的時候,更多的過客便會漸漸無影無蹤,沒有絲毫痕跡。如果蘆荻能有記憶的話,它或許能回憶起人們曾經(jīng)的榮耀。
蘆荻看慣了塵世的變幻,蘆荻也練就了沉默不語,或許他在等待一位能與之對話的智者。
可是,西周的詩人把目光越過了蘆荻,看見了在河對面的美麗伊人;白居易把目光越過了蘆荻,看到了潯陽江船對面那個彈著琵琶的歌妓;蘇軾也把目光越過短短蘆芽,看到了春江暖水里鮮美的河豚。從蘆芽從蘆荻,它漫長的一生,幾乎無人問津,偶爾提及,也只是陪襯。有人覺得或許是蘆荻的不幸,其實,這是人們的不幸。
一撥又一撥人來過了,又消失了,一幢又一幢的高樓立起了,又倒塌了,蘆荻仍靜靜的在水邊世襲而居,看著滾滾紅塵和如流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