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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的故事

甘孜日報    2017年10月13日

    ■嘎子

    我還記得我讀的第一本字書,那之前我讀的全的連環(huán)畫或紅領巾類的圖文書。

    我從小就愛聽故事,特別是稀奇古怪的聊齋類故事。那一天,姐姐從她的閨蜜那里借來一本叫《中國民間動物故事》的字書,書早就讓人翻得像罈子里腌過的咸菜一樣發(fā)黃破爛。姐姐沒空看時,我就拿起來,翻了一下,第一個故事就把我吸引住了,是一只野兔子智斗老狼的故事。好好一個上午,我都很規(guī)矩,沒去外面瘋玩,就坐在家門前的那個木樓梯上,讓暖融融的陽光羽毛似的飄到書頁上,而我全鉆進書里的故事中了??墒墙憬隳翘煜挛缇桶褧€回去了,我竟然傷心地大哭了一場,姐姐也沒法呀,那書是好些人要傳著看的,還回去了,就再也借不到了。

    不過,我知道了,字書也有好看的故事。我就翻父親的那些書箱子。那個時候,父親好些書都怕惹出禍事燒掉了,只剩下他大學時期的教科書和馬列毛的著作。不過,那幾本老馬的書卻讓我讀成了歷史故事書,像《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和《法蘭西內(nèi)戰(zhàn)》,還有關于普魯士戰(zhàn)爭的書,我入迷地讀里面的故事,興奮了好久。我知道了中國以外還有很大的世界,那里像中國的東周列國一樣,也在打仗也有起義和犧牲。

    那段日子,是中國精神生活最枯燥最貧乏的日子,除了領袖著作,很難找到其他的書了。都成了封資修的黃色書籍燒掉了,就是躲過劫難剩下的,也讓膽小的人藏起來了,難以外借??墒?,我們巷子里好些娃娃知道了自已的饑渴,就行動起來,到處去尋找,甚至撬窗撬門去偷。我們想,學校里不是有圖書室吧,那些書可能沒被抄被燒吧。就溜到那些空蕩冷清的學校,到處尋找藏到某個角落里的圖書室。我們溜到康中校,走進那些破門爛窗的教室里,除了滿地垃圾一樣扔著的破課本爛練習冊,啥書都沒有。只撿了一些沒有封面的語文課本,看看里面的故事還能讀。我們在西小找到了圖書室,里面好些圖文書讓我們高興了許久。但拿走的話,心里又很沉重起來。人家是鎖在屋子里的,我們拿起任何一本,揣在身上都像偷走了東西一樣,讓人心里承受不了。因此,我們盡管撬開了門,也沒有拿走幾本。拿走了也不敢要,翻一翻就扔進了垃圾箱里。

    在我讀初中時,我與白晉榮以叛逆少年之心,做了一次真正的賊,我們翻窗撬門去偷過州圖館里的書。

    那個年代的娃娃們,都是精神饑餓者,只要聽說哪里有書,就饞得眼珠充血,像餓狼嗅到了肉味。展覽館圖書館破房子里有書是我聽另一個好伙伴張超說的,那個假期他在那里做臨時工,就是把書從一個庫房搬到另一個庫房。他說,那些破房子里書堆成了山,他們每天搬著搬著心就癢癢了,每次下工后都做偷幾本走。他給我看了他偷來的字帖和唐詩啥的。不怕賊偷竊,就怕賊惦記。他那樣說沒心沒肺,卻把我隱藏在心內(nèi)的那棵賊芽催發(fā)了,幼芽生長出來就會瘋長。我把這事給白晉榮一說,他就激動了,我又看見他細長眼睛里閃射出的那種帶著欲望的強光,同他當年蹲坐河邊垂釣的樣子一模一樣。他說,我們?nèi)デ魄啤?/span>

    很偶然,在圖展館旁有一排很老舊的兩層木樓房,靠后院石梯的那一側,有一排用破木板子釘著的窗戶,我爬上去從破窗玻璃縫隙朝里看,哇,我叫起來,好多書呀!我大著膽子把釘著木板一拉,沒用多少力就拉開了。我與他就跳進去,書上蓋著厚厚的灰塵。我們想也不想,就在衣服下塞滿了書,拿回家來才發(fā)現(xiàn)盡是些外國小說。我喜歡幾本安徒生童話,就拿走了,其它的全歸白晉榮了。

    天黑時,我們又去,我們拉爛的窗戶又釘上了,用更厚的木板更長的釘子,我們扳不動,又不敢太用力,弄出了響動會真是讓人抓賊的。

    我把這事對張超說了,他笑了,說他們搬的那個房子的書,是靠后墻的那排磚墻房子。庫房在樓上。我同白晉榮又去,我膽小,就在后墻上給他放哨,他偷偷溜進去了,出來時書包里裝滿了好些書皮發(fā)黃的書,他說全是古人寫的神話小說,還有《西游記》。我樂壞了,那時,我正在到處找《西游記》,還用父親的一本厚厚的《石頭記》跟人家借來看,都是破爛得只剩半本的殘書。

    那幾天,我都在深深地體會做賊心虛,那些偷來的書帶著些霉味,我都不敢翻開看,還會藏在床腳底下,怕嚴厲的父親發(fā)現(xiàn)。后來,那些書我全偷偷塞進了廁所的茅坑里,擔驚受怕的心才放了下來。白晉榮催了我好幾次去夜襲圖書館書庫,我都推脫了。可書癮發(fā)了時,心里又癢得難受。我就去白晉榮那里借書。我一進他家的門,就看見他床上桌子上堆滿了書,他笑著對我說,他與另一伙人裝了兩麻袋回來,他就分了這么一些。

    我傷心極了,做賊真的還是要膽子大。

    滿足我們精神的食糧比國家憑票供應的口糧還少,我們只有用這些少得可憐的食糧來相互交換著讀書。一本書常常交來換去,在巷子里旅行著,甚至游到了巷子外,最后回到自已手里時,早成了一棵用鹽腌過的大白菜了。就這樣,我們還是樂此不疲地尋書換書。當然,自已手里的書本來就少,換來換去就換不出去了。這時,就開始動歪腦筋了,我把父親的那幾本老馬的書,撕去封面后換上新裝,改個名字,像《法國血腥古戰(zhàn)場》《拿破倫宮殿里的陰謀詭計》等等,再拿去騙人,換來好看的書。記得,我拿去與后院壩的巴登換過好些書看,他讀后還說很好看,讓我再他找一些這樣的書看。我卻在心里偷偷笑著。當然,久做賊也讓人捉住過。我把一本蘇聯(lián)的愛情小說換成《驚險諜案》給街口住的大建明換《封神演義》,我還沒讀到一半時,他就來找我了,說我騙了他,他書都翻看了一大半了,還沒見一個間諜的影子。我只有咬著舌頭說不出話來,求他把《封神演義》再讓我讀一天,那本書就白送他。他當然不會要,說蘇聯(lián)的書太難看了,沒打仗內(nèi)容只有親親愛愛的,怎么看都看不下去了。有一天,邱家鍋莊上面住的大降克也找來了,把那本《拿破倫宮殿里的陰謀詭計》扔給我說,說我是大騙子,騙了他。他家里有一本厚厚的,還是硬殼精裝的馬克思的書,叫《路易·波拿巴霧月十八》,根本就不叫這名字,書放在架子上沒人想讀,也讀不懂。我臉燒得很燙,低著頭說不出話來。

    父親從新龍回來后,去了州革委的生產(chǎn)指揮部工作。那時,他常常借了些書回來,厚厚扔到枕頭邊上。我就趁他不在時,偷偷捧著讀。他是不準我讀這些書的,說讀多了會中毒。他越這樣說,我的好奇心越重,越想偷來讀。記得一本厚厚的《石頭記》我就是那樣讀完了的。盡管里面的字好些不認識,猜著讀還是讀懂了讀出了味道的。好些時候,我都是趁他夜里睡熟時,偷到我床上,然后蒙上被子打著手電筒讀,越讀越新鮮,竟然讀了一整夜。我是在蒙著被子讀《水滸傳》時,讓他發(fā)現(xiàn)了的。他掀開我的被子,我嚇得書掉在了地上。他憤怒地用書扇我的頭,說這個樣子看書,你要不要你的眼睛了?我瞪圓眼睛看他,不明白這樣看書,我的眼睛就會丟了?后來,我才知道,我的眼睛近視了,上課時坐后排就瞧不清楚黑板上的字了。過去,我可是回回體檢視力都是一點五呀!

    回想那個年代,精神的災難里,我們這些成長中的娃娃們正像枯荒的原野上掙扎著生存的牛羊一樣,哪怕荒漠上有一棵埋在沙子里的草,都要拼著命掏挖出來吃掉。我們真的饑渴真的饞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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