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舂谷聲聲

甘孜日報    2018年05月11日

◎吳建

一次打掃老屋,在廚房的柴草堆里,我又見著了那只塵封已久的石臼。在被歲月打磨得泛著青光的石臼前,我靜立了很久,記憶中母親搗臼時那鏗鏘的咚咚聲似乎又在耳畔響起,那單調(diào)又醇美韻律如遙遠的一串音符從字里行間逶迤而來,直滲心田,那靜夜之中母親舂谷時的情形也漸次清晰起來。

孩提時,吃過晚飯,母親如果沒有針線活兒做了,她就會從柜里舀出一畚箕稻谷倒進屋角的石臼里,再搬來粗粗的舂棒,然后坐在矮凳上舂起谷來。那時候,一家六口人吃的大米,全靠人工舂谷,往往是舂上半天稻谷,篩出來的大米只夠全家人吃上一兩天。因此,母親三天兩頭舂谷便是常事了。幼小的我倚在母親的腳邊,在昏暗的油燈下讀著板壁上隱隱約約,而又有節(jié)奏的母親的影子,聽那從石臼里迸出的咚咚聲。母親見我一副傻乎乎樣,停下手中活撫著我的小臉蛋親切的問:“怎么了,兒子?”那一刻,我只覺得母親的眼光好溫柔,我說:“阿媽,你舂米的影子真好看?!蹦赣H長松一口氣笑了,一絲倦意旋即在母親的臉上逝去。當我能幫母親一丁點兒,就在母親舉起舂棒的瞬間,把小手伸進搗臼把谷子攪勻,母親的臉上露出月光般的笑,搗臼便隨著母親靈巧的手發(fā)出了更動聽的音符,那不是一支真實的《月光曲》么,在幽靜的夜里傳得很遠很遠?;蛟S是那悅耳的搗臼之聲吧,那時的月光也顯得格外的亮,夜深了我卻毫無睡意,母親心疼地對我說:“兒,快去睡吧,明早你還要上學呢。”常常我一覺醒來,仍能聽到廚房里傳來沉重的搗臼聲。

每次吃飯時,母親總是從薄得見人影的粥鍋里撈出米粒,分給我們姐弟幾個吃。她自己只盛一碗米湯,就著咸菜吃。這時候的我們,都懂事地爭著從自己的小碗中撥出一些米粒給母親。可母親哪里肯要,她噙著淚花,左哄右勸,讓我們吃下去。

在咚咚的搗臼聲中,我走過了童年,母親也走過中年,邁向老年。此時村里已建起了糧食加工廠。但母親為了節(jié)省錢供我們讀書,連50公斤稻谷只需2毛錢的加工費也舍不得花。她每晚抖落了白天勞碌的風塵,依然端坐在搗臼邊,佝僂著日漸瘦衰的身子,舉著沉重的舂棒,去舂那永遠舂不完的米。幾回回在夢中我被那如訴如泣、如啼如哭的搗臼聲驚醒,看見母親的影子愈來愈瘦,那月光下?lián)v臼的聲音也更凝重了。

再后來,我離開老家到省城讀師范,便很少聽到家中的搗臼聲了。走上工作崗位以后,因為工作忙,加之單位離家較遠,所以很少回家,但每次回家,母親知道我愛吃舂的米,總要特意舂那白花花的大米熬粥煮飯給我吃,咀嚼著飄溢著泥土芳香的米飯米粥,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回到了那冬夜舂谷的破屋,似又見著了搗臼上的月光,又聽到月光和油燈交織之中搗臼那咚咚的音響,我靜靜地捕捉著、品味著掠過眼簾的那些音符,是那樣親切和撩人心動。返回單位的前一天晚上,母親一夜無眠,舂了滿滿一袋大米,第二天臨走時讓我?guī)匣貑挝怀浴M酆熇锊紳M血絲的母親,我內(nèi)心直發(fā)酸:“媽,鎮(zhèn)上糧店有米賣。”“孩子,還是自家舂的米香??!”

如今,年老體弱的老母親再也舂不動稻谷了。然而,油燈下母親舂谷的身影以及那不絕如縷的搗臼聲卻永遠沉淀在了我的記憶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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