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尼

從成都一路向西，飛越被譽為“蜀山之王”的貢嘎雪山，便到達了康定機場。這座海拔高達4280米、硬生生從大山頂端鑿出來的機場，讓整個甘孜藏族自治州與外面的聯(lián)結(jié)由八九個小時的蜿蜒車程縮短到了區(qū)區(qū)半個多小時的空中里程，也讓氣溫和氧氣的驟降沒有任何緩沖，使得雞皮疙瘩和缺氧癥狀猝不及防地到來了。這便是高原為初來乍到的人們準備的最樸素的見面禮：即便懷著足夠的敬畏之心來到高原，但仍舊讓人覺得無力而渺小。

帶著這樣的忐忑心情和疲憊身體休整一夜之后，在清晨時分開始了真正的甘孜之行。然而這種忐忑的心情并不單純，就好似孩子在好奇與恐懼之間的有趣轉(zhuǎn)換。頂著頭痛卻舍不得睡，后背、后腦勺緊靠著車座椅，不歪頭只斜著眼拼命地窺視著高原上的一切新鮮景色，抓著“海拔”這根繩索上下而行，一會攀上了某座不知名的積雪山頭，一會滑到了綠樹成蔭的縣道上。我也在這樣快速的、反復(fù)的四季更迭中，突然透過這奇妙空間的裂隙看到了一幕絕景：幾十甚至上百座白墻紅檐的藏式民居星星點點地散落在相對高差近千米的山坡上，全部坐北朝南，依山而建，或三五成群，相互偎依；或遠離群樓，孑然崖上，低處的民居掩映在綠樹叢中，只露出紅色的房檐；而高處的民居則藏匿于隨風(fēng)緩慢移動的云帶之中，忽隱忽現(xiàn)。座座民居從河谷延伸至卡帕瑪群峰腳下，隨山勢起伏迤邐連綿，從大金河谷層層疊疊向上攀緣。放眼望去，整個民居群好似鑲嵌在了蒼茫大山體內(nèi)隨后懸浮在天空之中，還零星地閃出金紅火紅的光，像極了宮崎駿畫筆之下的“天空之城”。

這里就是位于丹巴縣的甲居一村藏寨。2005年由《中國國家地理》雜志組織的選美中國活動中，以甲居藏寨為代表的“丹巴藏寨”被評為“中國最美的六大鄉(xiāng)村古鎮(zhèn)”之首。甲居，藏語意思是“百戶人家”，是最具嘉絨藏族風(fēng)情的村寨之一，一戶一寨。藏寨面積約5平方公里，有嘉絨藏居140余戶。這里的“百戶人家”莫非是天空之子，否則怎會在云霧之中度過黎明破曉到日落余暉的奇妙時光？

美妙絕倫的事物總是激起人心底的悸動，這種悸動除了催促腎上腺素的激生，更解放了內(nèi)心深處最美好的遐想。從觀景臺繼續(xù)隨著汽車向上攀升，沒多久就到了甲居一村藏寨的大門口，下車觀之，已經(jīng)再望不見剛才的群群民居，充滿視野的是高大的寨門，這寨門將柏油路強行截斷，轉(zhuǎn)而連接著一條通向寨子深處的青石路。這道門仿佛將空間再次扭曲折疊，將現(xiàn)有的世界剝離出來。透過門向里望去，高壯的綠樹將陽光層層遮擋，隨即將光打散、折疊，再糅合成或明或暗的大小光暈，讓門中的一切都變得溫暖而模糊，仿佛一踏進這道時空之門，自己的靈魂就將被重新塑造并融入另一個世界。

這條青石小路大約3米寬，窄且無規(guī)律地向寨子里延伸著。越往里走光線越亮，抬頭望去，原本遮天的樹枝已不知不覺地向外打開，得使天色顯露出來；低頭看去，腳下的青石路竟然已經(jīng)比幾處民居的房頂還要高了，甚至連內(nèi)院的桌椅都一覽無遺，便連忙加快腳步、收回眼神，以免有偷窺之嫌。再向前走不遠，終于可以真正進入藏寨民居的內(nèi)部一睹真容了，我心中那些臆想是否能在其中找到答案？

甲居藏寨的建筑風(fēng)格非常有特色，石頭砌就的墻體、四角碉樓運用豐富而大膽的色彩，使鋪滿一個山坡的藏寨顯得別具一格。同時，這里的每一座寨樓都是主人精心雕琢和呵護的藝術(shù)品，白色為主、紅黑輔之的外墻每年春節(jié)之前都要仔細涂染，室內(nèi)和細部的藏畫更是美輪美奐。碉樓寨房一般為三層，也有四層的，一側(cè)還配有廂房。但不論房屋和廂房如何建造，頂層外緣都環(huán)圍著黃、黑、白三種色帶，這是嘉絨藏寨的一大特征。寨樓前后，蔥郁的莊稼、果木蘊藏著盎然生機；屋頂檐下，經(jīng)幡經(jīng)文、佛像佛龕標示著自己純潔虔誠的信仰；梨花林間，白墻之后，丹巴美人等待著最動人的邂逅。

我所落腳的這所民居位于半山腰的地方，視野雖不及山頂之處，卻少了云霧繚繞，使得眼前清晰。通過梯子登上最高層，約20平方米的緩臺鋪滿玉米和辣椒，紅黃之間，跳色鮮明，這才讓我想起之前在遠處所見的那金黃火紅之光的來源。此時已臨近中午，站在緩臺向上下望去，幾戶人家已經(jīng)開始準備午飯，裊裊炊煙筆直地升騰而起，匯入云霧之中，好似在為天空之城添磚加瓦。再向?qū)γ嫱?，一條不知名的山脈東西延展，被綠植覆蓋得嚴嚴實實，山脈高處依舊被云帶所環(huán)繞，我不禁一驚：這果然是一場奇妙的穿梭空間的旅行，一小時之前我在寨子腳下望著云中的民居群神之向往，一小時之后我已身處天空之城。與此同時，對面的山中是否有著像我一樣的人，在迫不及待地窺望著我腳下這片土地的秘密？想到這里，不禁會心一笑，幸福感充滿心間，入寨之前的問題也迎刃而解，這里的“百戶人家”的確是天空之子，而我們所生活城市也皆為天空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