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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生佐酒

甘孜日報    2020年07月03日

   ◎張秀云

   下酒館,往往會先要一盤油炸花生米,這盤菜,吾鄉(xiāng)又名“經(jīng)刀”,“刀”為偕音,鄉(xiāng)人稱夾菜為“刀菜”,“經(jīng)刀”就經(jīng)得起筷子夾的意思。一盤子花生米顆粒無數(shù),可以從一而終,由開花吃到敗園,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涼的涼了撤的撤了,葷菜油脂都凝固了,那一盤花生米風(fēng)姿依然,仍然沒有被“刀”完。就是酒足飯飽了,帶著醉意桌前閑話,還可以時不時“刀”一顆,邊說話,邊放在嘴里細(xì)細(xì)嚼?;ㄉ撞还庾艟?,還能佐話。

   除此之外,花生米還是個檢測試劑,你紅著臉大著舌頭再說你沒喝多,一伸筷子就露餡了,花生米又小又圓又光滑,沒有清醒的大腦指揮,你那雙手哆哆嗦嗦的,老半天也“刀”不住一顆,還敢說自己沒喝多?

   作為國民下酒菜的花生米,是一道應(yīng)急菜,這邊已經(jīng)開飯了,來了朋友,咋辦,炸個花生米吧。冷鍋里倒些花生油,抓兩把花生米丟進(jìn)去,開火,噼里啪啦,兩分鐘搞定。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花生油炸花生米,相煎何太急,不過,這番窩里斗,確實能產(chǎn)出優(yōu)秀的口感,換作豆油菜籽油來炸,總沒有花生油效果來得佳。效果佳的油炸花生米,顏色紅亮,入口酥脆焦香,裝在白盤中,灑點細(xì)鹽,美感亦具。

   武俠小說里,綠林好漢進(jìn)了酒館,常常一聲大喝:小二,來三斤牛肉,二斤燒酒!真正的酒徒,如果牛肉與花生不可得兼,會舍牛肉而取花生米的。家舅嗜酒如命,小時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常常在村里的代銷點喝散酒,打二兩白酒,買一袋五香花生米,趴在人家的柜臺上,一邊瞇著眼吱吱地喝,一邊把花生米拈掉酥皮往嘴里丟,那享受的樣子,怕是給神仙做也不換的。魯迅筆下的孔乙己喝柜臺酒時,佐的不是花生米,是茴香豆,茴香豆比花生米還好吃?學(xué)過那篇課文后,我心里一直存著這個疑問。那年去紹興,專門坐到咸享酒店,要了一碟子茴香豆,卻原來,茴香豆就是五香蠶豆,水煮的,硬而韌,與油炸花生米、五香花生米的酥香根本不可相提并論!魯迅他老人家喜歡這口味?如果他還健在,我得送他一盤子油炸花生米嘗嘗。

   花生米佐酒,是容易催生閑情的。那么“經(jīng)刀”的一盤菜,一顆一顆丟進(jìn)嘴里,細(xì)細(xì)的咀嚼,它的香與酒的香混合在舌尖,生出一種安逸的閑適來,在這種滋味跟前,什么都可以慢下來,停下來,花生香與酒香雙劍合璧,俗事的百毒俱不能侵。那年我們一家到洪澤湖游玩,湖心小島的民宿被四面荷花包圍著,夕陽西沉,彩霞滿天,身邊清香彌漫。當(dāng)此時當(dāng)此境,竟然看到一個男子獨坐荷花前,攥著一小瓶白酒對瓶口喝著,身邊放著一袋油炸花生米。他喝得很節(jié)制,吃得也很慢,時而停下來,唱幾句京戲,“蘇三離了洪洞縣,將身來在大街前……”他喝著酒看風(fēng)景,我在背后把他看成一道風(fēng)景,那悠然的姿態(tài),惹得我駐足良久,恨不得奪過他的酒瓶來也喝一口,也抓幾?;ㄉ琢踢M(jìn)嘴里,扯著嗓子接他一句“哪一位去往南京轉(zhuǎn)與我那三郎把信傳”。

   花生米是佐酒菜,豆腐干也是佐酒菜,都很平民很家常很經(jīng)典,金圣嘆說這二者同嚼,有火腿滋味,我試過多次,生花生米與豆腐干、五香水煮花生米與豆腐干、油炸花生米與豆腐干,試著同食起來,都沒有火腿滋味!他老人家欺我也?;蛘?,這原本就是一個黑色幽默,想到自己臨刑前的這句遺言,惹得無數(shù)后人揣測嘗試,老人家在泉下,大概正喝著小酒,嘿嘿地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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