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秀坤

秋了，行在鄉(xiāng)間真是件美事。風(fēng)干干爽爽的，大朵大朵的白云在水洗過似的藍(lán)天上悠然輕飄，鼻息間一漾一漾的，不是谷物香，就是野花香，夾雜了人家院里桂花甜絲絲的芬芳。心曠神怡處舉目一望，到處是豐收在望的稻田，人就當(dāng)是游在金色稻海里的一條魚吧？水面上有村姑劃了小舟正采菱，翡翠綠的羊角青、胭脂色的水紅菱堆在船頭，那般養(yǎng)眼，嚼在口中，“喀吱喀吱”，脆生生作響，多汁而清甜。

走遠(yuǎn)了，身后還有姑娘們悅耳的采菱曲在輕風(fēng)中悠揚。

更讓人悠然生趣的是一波波秋蟲在吟唱，來自稻田，來自棉田，來自藕田，唧唧唧、嚓嚓嚓、瞿瞿瞿……此起彼伏，一唱三嘆，如歌如訴，如潮如雨，不只是蛐蛐兒，還有金蛉子油葫蘆紡織娘蟈蟈兒，種種叫不上名字的小蟲，你走近了，一跺腳，馬上噤聲，待你走開，馬上更嘹亮地唱出來，像與你開玩笑。你看不到它們，但它們就在你身邊，就在你耳鼓間，或者鉆進(jìn)心田里，唧唧唧、嚓嚓嚓、瞿瞿瞿……清脆、明亮、幽遠(yuǎn)，一陣風(fēng)過，夾雜了莊稼的葉子沙沙作響，茫然間直讓人以為置身于波濤洶涌的大海上，陣陣秋聲簡直要將人浮起在廣袤的原野上，秋日里美妙的天籟之音啊。

此時，尚不是山山黃葉飛的凄涼晚秋，風(fēng)清爽得正好，雨也未見寒意，便是打在荷葉上，只一股怡人的清涼，哪里有肅殺之感？秋風(fēng)吹，秋雨淋，秋陽曬，辣椒就紅，玉米就黃，園子里的蘿卜那樣白，地壟中的山芋又那樣紫，枝頭的柿子活像點起的紅燈籠，將秋天裝點得燦爛輝煌，多姿多彩。

選一個響晴的天氣，那些紅辣椒、黃玉米、蘿卜條、山芋干……紅紅、黃黃、白白、紫紫的，不是晾在天井里，就是上了房頂，家有曬臺的更好。想像一下，自己站在潔白的云朵上，往下那么一瞧，好家伙，家家戶戶，都讓秋天的豐收果實描繪得畫兒似的，艷艷的色彩那樣叫人賞心悅目，人，還有狗兒貓兒，簡直就在畫兒里生活。聽，小院里，老奶奶在桂花樹下逗小孫子，祖孫倆“呵呵呵”地笑得真開心。

待院里安靜了，風(fēng)也停，貓兒狗兒都不鬧，雞也到別處覓食去了。漫不經(jīng)心地，“叭！”突然響起一聲，那樣輕，那樣重，那樣突兀，你正尋找響聲的來處，“叭！”“叭！”又是兩聲，這下收不住了，“叭叭叭！”“叭叭叭！”一串串聲響很快暴露出來，卻是房頂曬著的黃豆秸，在陽光的暴曬下，一粒粒圓滾滾的黃豆忍不住，自己樂出來了，也想憋住的，但不知誰咯吱了它們一下，實在受不了啦。也或者金燦燦的秋陽曬得它們微微出了汗，急著要除去身上的包裹——都裹了這么久了，該讓我們見見天日了吧？就是！就是！好嘛，還有幫腔的。卻是架在天井當(dāng)中的芝麻秸，“窸窸窣窣”地跟著在爆炸。一聲聲豆莢與芝麻的小爆炸，是世界上最繁密的爆炸，最安全的爆炸，最熱鬧的爆炸，也是最幸福的爆炸了吧。

當(dāng)然！當(dāng)然！滿面笑容的鄉(xiāng)親們于是將房頂?shù)狞S豆秸、墻角的綠豆秸、紅豆秸，還有院中的芝麻秸，一股腦兒全部分?jǐn)傞_，高高地舉起連枷，“啪！”“啪！”“啪！”結(jié)結(jié)實實地拍打在豆秸上。帶勁！真帶勁！仿佛能聽到豆與芝麻的掌聲，同時，“嗶嗶叭叭”的豆粒痛痛快快地蹦了出來，“淅淅瀝瀝”的芝麻開開心心地彈了出來。紅豆紅，綠豆綠，黃豆黃，白芝麻黑芝麻，五色的收成在最密集的秋聲里，酣暢淋漓地坦露在鄉(xiāng)親們面前，報答主人的辛勞與付出，回到了渴盼太久的家。

好多年沒看到豆粒跳出豆莢的豐收場面，聽不到秋天陽光下豆莢的快樂爆裂聲了，就連聲聲秋蟲的清新吟唱也難得聽到。真讓人想念，那一片怡然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