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向東

   姐姐和籃球小子羅剛的戀愛就這樣開始了，羅剛每天都磨蹭到最后才走出學(xué)校，看見宋瑜，他照樣臉紅，照樣拿手搔大腿。他們一前一后穿越了康定城，要分手才彼此道聲別。

   在那些我和姐姐呆坐在門前石凳上看暮色一點(diǎn)點(diǎn)吞沒我們視線的時(shí)刻，姐姐拍著我的頭興奮地說羅剛那時(shí)候還只是個(gè)不更事的孩子，像你一樣，他特別怕羞，羞了就搔腿。實(shí)際上宋瑜很快厭倦了她的初戀，每天相隔一段距離走，然后道別，等第二天繼續(xù)這樣。最致命的還是籃球，他看見宋瑜的身影了，就像一個(gè)木頭樁那樣立在球場上，拿了球他也再沒有精彩的表演，他笨拙地想把球投好一點(diǎn)，投出去時(shí)，力量不是大了就是太小。姐姐終于失去興趣，她開始討厭他，討厭他的木納和平庸，他搔腿的動作讓她忍無可忍，她說羅剛，你能不能不去搔那腿。羅剛點(diǎn)著頭說好，搔腿的動作更大了?！拔揖褪且?yàn)樗蠍凵ν?，才不和他好的?！苯憬阕詈筮@樣說。

   七

   中秋之后街上果然貼出紡織廠招工的告示，宋瑜拿著戶口去報(bào)了名。不久，她被順利錄入紡織廠工作。父親感慨地說：“這個(gè)社會，啥事都得靠點(diǎn)關(guān)系才行?！蹦赣H不以為然地說：“紡織廠招了二十多名女工，有沒有你這層關(guān)系宋瑜大概都去得了呢。”父親說：“瞧你這人，事前你咋不這樣說?！?/span>

   宋瑜有了工作，一家人都高興。她雖然不太滿意這單位，剛剛擁有工作的新鮮感還是讓她非常開心，她還為與母親和諧相處做出了努力。之前我們一點(diǎn)也不知道她自從中秋之夜吵過架以后一直試圖擺脫與高老三的關(guān)系，直到那個(gè)下午，我們認(rèn)為宋瑜照例不會回家來，我和父母坐在飯桌邊，父母親那時(shí)候正談?wù)撝?/span>

   “這女子，只要不和高老三一起，我們一家人就好過了?！蹦赣H說。

   “牛脾氣，像你一樣?！备赣H說。

   “儲蓄所分來一個(gè)年青的小伙子，叫孫偉，省銀行學(xué)校才畢業(yè)，老老實(shí)實(shí)本本分分一個(gè)人，我尋思著他要和宋瑜能好，就太好了?！?/span>

   “你別多事啊，年青人的事硬來是不行的。你還是年青過嘛?！?/span>

   “不硬來她就和高老三好你咋辦？”母親說。

   正談著，門被猛地敲響，我跑去開了門，鄰居趙大娘喘著氣進(jìn)了門說：“你們還吃得下飯，宋瑜在外面提著菜刀要砍人，你們還吃飯?！?/span>

   父母親幾乎同時(shí)丟下碗問：“在哪里？宋瑜在哪里？”

   “大禮堂?！壁w大娘說。

   父母親瘋跑起來，我也跟在后面。聽趙大娘大聲說：“你個(gè)小孩子去干啥，不要家了啊，喂……”聲音越飄越遠(yuǎn)。

   我遠(yuǎn)遠(yuǎn)看見大禮堂廣場上聚集了許多人，這是康定人的習(xí)慣，屁大一點(diǎn)事情都愛圍著看，湊個(gè)熱鬧。我的心狂跳著，快要蹦出胸口，跑累了，也嚇著了。我喘著氣不停地跑，我看見父母親的身影越來越遠(yuǎn)，他們最終融入到那一堆人里。我在人群外看不清里面發(fā)生了什么事，大概有近百人圍著呢，我弓著腰刨開或緊或松的人腿，有一瞬間，兩條腿卡住了我的脖子，我快喘不過氣來，拼命敲打那腿，好不容易擠進(jìn)去。見人群圍住一個(gè)籃球架，我姐姐就站在籃球架下，一手持把菜刀，一手撐腰，持刀的手高高揚(yáng)著，直指籃球架上。高老三騎在籃球架頂端，他那天穿了一條格子花的喇叭褲，上身一件皮夾克，皮夾克后背下擺處被刀劈開了，破旗一樣隨風(fēng)飄動，好在沒傷著肉。

  “有種你下來，你下來啊?！蔽医憬阏f，她滿臉通紅。

   狼狽的高老三不敢再激怒我姐姐，他只指著圍觀的人罵：“滾，你們?nèi)繚L，有啥看的，小心我以后找你們麻煩。”

   高老三罵一句圍觀的人就哈哈笑起來，有人對剛來的人講：“這女孩子厲害，他們吵不到兩句，她就沖到餐館里提把菜刀出來，高老三還以為她不敢怎樣，見她撲過來，才撒腿跑，那一刀好危險(xiǎn)，再慢一秒都被砍了，橫行霸道的高老三動作倒快，猴子一樣就躥到籃球架上去了。真是玩命的遇上不要命的了?！?/span>

   “高老三也有怕的時(shí)候?！?/span>

   “該，就該被這樣嚇嚇?！?/span>

   這個(gè)圓型的場地讓我想到姐姐講過不少次的小學(xué)二年級，只不過那一段把我逗樂了，現(xiàn)在看見她拿刀的樣子，我說不出心里的滋味，有一種自豪也有一種心痛，好多東西糾纏起來，讓我的眼淚滾滾而下。

   我父親沉默地站在宋瑜身邊，我母親拉著她拿刀的手說：“瑜兒，把刀給我，快把刀給我?！?/span>

   宋瑜對母親的勸告毫無反應(yīng)，持刀的手還是高揚(yáng)著。人越聚越多。

   “你放了刀啊?！蹦赣H惱火地說，“你看你弟弟，你弟弟都哭了。”

   宋瑜回過頭看我，她看見我滿臉熱淚地站在人腿間，那只高揚(yáng)得僵硬的手緩緩放了下來。

   回到家里，母親說：“你咋拿刀砍人，砍了他你要坐牢的?！?/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