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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西澤仁小說的敘事

甘孜日報    2021年03月10日

◎?qū)O德喜

在當代漢語寫作的藏族作家中,意西澤仁是一個比較邊緣化的作家。在陳思廣所主編的《阿來研究》第1—9輯中,雖然有文章提到意西澤仁,但是還沒見到有關(guān)他的專題研究論文,其它學術(shù)期刊上研究他的論文也不多,只有王康等人的幾篇,總的來說,意西澤仁的研究還沒有受到足夠的重視。其實,意西澤仁不僅創(chuàng)作出版了《大雁落腳的地方》《松耳石項鏈》《極地》和《巴爾干情思》等中短篇小說集,而且還獲得過郭沫若文學獎,其作品也被翻譯成英、日、法等多種文字,因而值得關(guān)注,應該大力開展研究。筆者在閱讀了意西澤仁的中短篇小說之后,覺得他的小說在敘事上具有探索精神,形成了他的特色。

傳說敘事是意西澤仁小說創(chuàng)作的最重要特色。通常的小說敘事往往是直接敘述,就是敘述人敘述自己所知曉的事件;而傳說敘事則是轉(zhuǎn)述他人的敘述,或者說是幾經(jīng)轉(zhuǎn)折的傳遞性的敘述,在小說中則是敘述人轉(zhuǎn)述其他角色的敘述或者來歷不明的敘述。直接敘述相對來說,基本上按照一個邏輯展開敘述,敘述的線索和過程比較明確,敘述的基調(diào)也比較一致;而傳說敘事則經(jīng)過一層層傳遞,不僅漸漸偏離初述及其本意和邏輯,而且不斷摻入轉(zhuǎn)述者的情感因素和主觀想象,并且以自己的知識結(jié)構(gòu)和生活邏輯對敘述加以改造。傳說敘事雖然可能存在著偏離和改造的問題,具有不確定性、模糊性和神秘性,但是仍然在作家創(chuàng)作中得到一定的運用,不過,絕大多數(shù)是與直接敘事相間雜。意西澤仁雖然不是專以傳說方式展開敘事,但是他非常善于借助傳說敘述故事。在中篇小說《野?!分?,一位老人在拉巴貢布的帳篷里講述了阿辛·克爾加的事情,而且洛加布所講的又是多年前的事情,憑的是回憶,其敘述與對草原的災難密切相關(guān),因而懷有對災難的恐懼,那么他的敘述顯然摻入了他的情感和想象,表現(xiàn)出的是一種傳說敘事。傳說的歷史其實是很混亂的,尤其是眾人參與的敘事更是混亂不堪,況且由于轉(zhuǎn)述者的年歲已高,時間久遠,那么對于事件的過程與結(jié)果的呈現(xiàn)則可能與事實相去甚遠。所以,不了解事實的洛加布聽到這個傳說便“感到一股寒氣襲來”,禁不住打了個冷顫。傳說已不是通常的陳述,對于受眾的心理產(chǎn)生深刻的影響,進而形成一種特有的氣氛。當洛爾托告訴人們“郎吉佛塔不是自己平白無故倒塌的,而是被人推倒的”時候,人們不僅感到十分震驚,而且個個“都傻眼了”,并且完全接受了洛爾托的敘說:“凡是這群人(指草原外來的人——引者)腳踏過的地方,從此不再長草;凡是這群人手摸到的地方,馬上就會破碎。有小山那么高的郎吉佛塔,就是在這群人的手中破碎倒塌的?!边@里的傳說已經(jīng)超出了生活常識,明顯具有神話的意味,反映的是環(huán)境的閉塞和與外界交流的阻隔所造成的信息的變形走樣。這樣的傳說必然造成對草原外來的人的種種誤解和誤會,進而帶來文化交往中的困難。于是,在阿辛·克爾加被抓走后,很快傳來各種說法:“有的聽說……”“有的說他……”,后來還有小次登的“說”。這些全是傳說,沒有一個信息可靠,而且相互矛盾,哪一個都沒有充分的證據(jù),隨后還有“從遠牧點上又傳來了野牛挑死馬匹的消息”。后來還流傳著種種消息“有人說他跑到青海那邊去了,也有人說他去了拉薩,還有人說他意外死在荒野上了?!弊詈筮€有人說“這野小子還活著……”這些所謂的消息并不都是親眼所見,基本上是些口耳相傳,非?;\統(tǒng)模糊,讓人難判真假。意西澤仁通過這些傳說敘事展現(xiàn)的是珠惹山桑塔草原上藏族人的半封閉的生活形態(tài)與神話和生活相互交織的思想觀念與精神形態(tài)。

阿口登巴在《這不是阿口登巴的故事》中類似于新疆民間故事中的阿凡提。小說的第一部分標題是“傳說中的阿口登巴”,并且明確交代“這是一位傳說中的神奇人物,在我們涉藏地區(qū),男女老少都能講幾個阿口登巴的故事”,講述的是他的機智斗土司的事。然而,這不過是小說的“引子”,意在引出“不是傳說中的阿口登巴”一個正直、聰明而勇敢的流浪漢的故事。小說中的這個流浪漢,沒有姓名,而且富有傳奇性,更重要的是“在草原上也就流傳起不少有關(guān)他的趣事”。這就是說小說的故事雖然是通過第一人稱“我”敘述出來的,但是由于前面的鋪墊和后面的交代,從而將生活中的流浪漢上升為傳說中的阿口登巴。與此同時,小說又借一個小伙子之口講述了阿口登巴和秋洛副書記的故事。故事中的阿口登巴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方式,教訓了思想極其僵化而且不顧群眾死活的秋洛副書記,顯示了現(xiàn)實中的流浪漢具有民間傳說中的阿口登巴一樣過人的智慧。小說將現(xiàn)實與傳說相融合,表現(xiàn)出藏人民間現(xiàn)實中的高人像阿口登巴一樣富有傳奇色彩,贏得人們的敬重。

《想不到的事情》的故事主體是通過“我”的“同房間的旅客”(也就是故事女主角李革的丈夫)講述的。他給“我”所擺的龍門陣就是李革最終愛上桑塔草原的事情。小說通過轉(zhuǎn)述在傳說敘事中賦予故事的傳奇色彩,從而應合了小說的標題“想不到的事情”。

分擔心父親離開自己,他想撒尿而找不到廁所,則是他想找一個放松的地方而不得的隱喻。更重要的是夢境中的一個地方與高原在色曲河邊所見到的景象居然“一模一樣”。這種“一模一樣”既是引入童年夢境的敘述過渡,使接下來的夢境敘述顯得不那么突兀,又使高原的這次草原之行與冥冥之中的緣分相聯(lián)系:眼前的桑塔草原色曲河畔的美景原來早就植入他的童年之夢,從而賦予其集體無意識的意義。而這塊大草原才能使久處大都市成都的高原精神有所放松,也才給他的攝影創(chuàng)作帶來藝術(shù)的靈感。

高原的第二個夢是他在報考民族學院時遇到了民族身份問題時做的。這個夢寫的是,高原獲得了民族學院的錄取通知書,令他非常激動??墒蔷驮谒吲d之時,他的媽媽去世了,這使他轉(zhuǎn)喜為悲,他尋找阿媽卻見到了女妖哈江則姆。這個夢糾結(jié)著上大學的渴望、母親的去世和對母親的尋找。而這兩者之間的邏輯關(guān)系是顯而易見的。高原報考民族學院是他的急切的夢想。但是,他的民族身份卻出了問題,然而他的作為藏族人的母親卻去世了,使他失去了這一身份,于是他要通過追尋母親來找回自己的少數(shù)民族身份,然而現(xiàn)實卻遇到了說不清的阻力,而這阻力便演變?yōu)榕瓌t姆。而這個女妖的出現(xiàn)卻又是剛剛看過的鄉(xiāng)藏劇團演出的《卓娃桑姆》。高原后面所做的夢也都是興奮和不安相交錯的產(chǎn)物,夢境既與現(xiàn)實存在著一定的聯(lián)系,許多夢都是由現(xiàn)實某個因素觸發(fā)而產(chǎn)生的,又與現(xiàn)實存在著很大的差異。夢境往往是超現(xiàn)實的,碎片化的,反生活邏輯的,模糊不清的,蒙太奇式的,雜亂的。不過在作家的筆下,夢境雖然具有以上這些特點,卻又是通過一定的藝術(shù)邏輯來統(tǒng)率的,而且還滲透著許多過去的回憶。對于作家來說,夢境敘事既可以拓展敘事時空,又可以揭示人物的心理和深層意識,還可以通過夢的片斷的自由組合進而實現(xiàn)不同時空敘述的鏈接,而且還可以與幻覺、錯覺、想象和回憶等相間雜,進而擴大敘事的容量。因而,夢就是某種意義上的意識流?!稑O地》中的“他”一開始登上郎吉山就產(chǎn)生了“輕微的眩暈”,處于似夢非夢之中,感到一陣“飄飄忽忽”。就在此時,他聽到了非常熟悉的聲音,令他“如癡如醉”,他“恍恍惚惚地覺得這是一種旋律”,而且是“一種模糊的旋律”,“一種不可捉摸而又十分熟悉的旋律”。這種似夢非夢的敘述,顯然是將夢境與幻覺相融合,進而產(chǎn)生一種特殊的藝術(shù)效果。后來,“他”在草原上枕著手,對著天上的太陽入夢。先前的那個“像一陣仙樂,像一陣牧歌,像一陣舞步”的“他所熟悉的聲音”“從桑塔草原的四周飄來”。這里的夢境居然和前面的幻覺相聯(lián)通。如果說這還可能是幻覺,那么接下來他感到“自己太輕了”,進而看見向他伸來的雙手,那么此時的他已經(jīng)進入了夢境,直到克爾珠搖動他的手臂,他才從夢中醒來。

在《依姆瓊瓊》中,這個在雪地里趕著牛馱著干牛糞的12歲的藏族小姑娘遭遇到暴雪和嚴寒,于是在“頭沉重起來,腳下卻輕飄飄的”情況下,眼前出現(xiàn)了幻覺和夢境(在昏迷中則進入了夢境),其情形與安徒生的童話《賣火柴的小女孩》十分相似。不過,依姆瓊瓊的迷幻以想象和回憶為主,反映了她內(nèi)心的渴望(比如花衣服、水果糖、小人書以及家里急需的茶葉與鹽巴)。這里的夢境敘事則是以夢為外殼,其內(nèi)核則是個人的欲望與家里需要的理性之間的拉鋸,所表現(xiàn)的是這個藏族小姑娘的心理矛盾和糾結(jié)。夢境敘事在這里唱起了主角,深刻地展現(xiàn)兒童的心理狀態(tài)?!痘牟荨泛汀堆┗ā冯m然寫的都是人物的回憶,而且都是將幾則回憶通過一定的線索串連起來,其實從更廣泛的意義上說也可以納入夢境敘事的范疇。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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