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向東

   宋瑜一共看管了八臺紡織機(jī)。那是一間極大的廠房，排列著四五十臺紡織機(jī)，機(jī)器齊響時，整個房頂像快被掀翻了，人在里邊有啥要交談，得貼著耳朵大聲吼。宋瑜就是在這樣的噪聲中走來走去，挨著看有沒有出問題的紡織機(jī)。線斷了，她就停下來，拿著線，兩根食指很靈巧地一送一遞，那線就接好了，宋瑜說接線非常重要，紡織廠年年都要舉辦接線比賽，她還拿過二等獎得了一塊香皂一張毛巾。

   母親帶著我跨進(jìn)那間廠房是上午快下班時，迎面的噪聲像一大隊騎兵橫闖過來。母親最初皺著眉頭嫌惡地注視著整個車間，我用雙手緊緊捂住耳朵。在數(shù)十臺紡織機(jī)中，我們看著一個個穿梭其間的年青姑娘，我們挨個找，在車間中部，終于看見宋瑜了。她戴著一頂白帽子圍著白圍腰。母親站在那一排紡織機(jī)間，宋瑜沒看見我們，母親呆呆地看著她，許久才開口叫她，母親的聲音被巨大的噪聲淹沒了，我跑過去拍拍宋瑜，她才看見我們，她有些吃驚，又有些激動，她小跑過來，貼了母親的耳朵問：“媽，有事啊？”

   “沒事，就來看看你。”母親說。

   “我們這是三車間，廠里一共有五個車間。”宋瑜說。

   母親點著頭，她環(huán)顧著整個車間說：“你們整天都在這里上班？”

   “是啊，三車間的都在這里?！?/span>

   母親欲言又止，不再說話。

   “媽，你是不是有啥事要給我說?！彼舞た匆娔赣H的猶豫，再次問。

   正是短短的不過兩三分鐘的時間，母親還沒來得及回答宋瑜的話，一個中年婦女跑來打斷了這次簡短的會面。

   “喂！宋瑜，你咋搞的，不好好看著機(jī)子，二十三號機(jī)斷線了，老長一截，又是次品?！迸肆?xí)慣了噪音里說話，聲音特大，樣子也極厲害。

   宋瑜伸伸舌頭說：“我們的主任，我先去了?！?/span>

   母親看著她跑去的背影，一顆眼淚掉下來，她搖搖頭說：“中午早點回家。”但是宋瑜已沒法聽見。

   母親打算和宋瑜說說孫偉的事，一大段時間后，孫偉試圖恢復(fù)兩人的關(guān)系，他托母親給宋瑜說說，兩人見見面。母親來到車間，看見宋瑜的工作環(huán)境后再也沒提這件事。中午，父親回來時，母親和他說起了宋瑜的工作。她說那不是人呆的環(huán)境，那里呆久了，人不瘋都要變傻，她還指責(zé)父親辛辛苦苦忙一陣結(jié)果就替宋瑜找了個這工作。父親無奈地?fù)u頭，母親說：“你得替她想辦法，換單位。”

   父親說：“我只是一個普通的醫(yī)生，有啥辦法。”

   “還是老辦法，有當(dāng)官的來，你好好給別人做手術(shù)?！?/span>

   父親嘿嘿地笑起來說：“你是個大人呢，還像孩子一樣天真，遇上紡織廠廠長都難得，那些更大的領(lǐng)導(dǎo)，要動手術(shù)也輪不上我?！?/span>

   聽了這話母親就嘆氣，正嘆著，宋瑜回了家，母親異常熱情地拖她坐下，連聲問：“瑜兒，累了吧?！?/span>

   宋瑜搖搖頭。

   “車間里噪聲那樣大，人受得了？我呆一小會兒難受。”母親說。

   “沒事，我習(xí)慣了，習(xí)慣了就不覺得難受。”宋瑜說。

   “你們那個主任也厲害，有空你告訴她，你爸認(rèn)識廠長的?！?/span>

   “她人挺好的，沒啥呢?！彼舞ばα诵φf，奇怪母親今天的態(tài)度為啥這樣特別。

   整個中午母親和宋瑜都談?wù)撝徔棌S的事，母親問起有沒有危險時，宋瑜談起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兩件事故，一件是一個女工的長發(fā)被機(jī)子絞進(jìn)去，頭皮都掉了一塊，另一件是織機(jī)的梭子飛出來，擊穿了一個女工的額頭，女工當(dāng)場斃命。母親瞪大了眼睛，連聲說：“還有這樣的事？上班你得打起精神，注意那梭子?！彼舞び中ζ饋斫忉屨f：“那是以前老機(jī)子出的事故，現(xiàn)在的機(jī)子是新型的，梭子飛不出來?！蹦赣H就捋著宋瑜的長發(fā)說：“你這頭發(fā)多好，又黑又亮，但還是剪了安全，漂亮不重要，安全重要?！?/span>

   宋瑜說：“我上班都戴著帽子呢?！?/span>

   “萬一不注意頭發(fā)散開了呢，誰說得清，你得把頭發(fā)剪了?！?/span>

   “好吧好吧，哪天有時間我去剪了它。”宋瑜不耐煩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