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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楂酒

甘孜日報    2021年05月07日

◎梁爽

直到酒送上門來倒上了,才發(fā)現(xiàn)早一個月就刷洗干凈的玻璃瓶瓶嘴兒滴水。拿小杯接著,一滴一滴瞧著并不快,聊會兒天的工夫,也是半杯了。聊著,酸痛的手指仍舊流連在不斷刷新的商品列表里。這個好,那個好,然而粗糲的山楂和白來的酒大概不屑與高顏值的瓶瓶罐罐為伍,九塊九才叫“會過”。泡出來的酒也并不因罐子的好看難看影響了口感。若不是真壞得這么寸,大略修修補補,連這錢也是不必花的。

大小山楂洗凈曬干已有兩日了。這就是個暗示,和開工前發(fā)的通告,或是下館子前空著的案臺,作用是一樣的。這不,眼下耳朵里是郭德綱的評書,手里已操練起來。平日里刮姜的不銹鋼勺,扁平,剌手,一顆顆對半兒切了,用來給山楂去核正合適。

不過較起真來,大的其實不叫山楂,而是山里紅,俗稱紅果。它個兒大,圓潤,果實是面的;山楂則小得多了,因為沒放冰箱保存,簡直比原有的個頭更顯抽條了。或許正是這個緣故,叫山楂的小果子總不如山里紅挖得順手,它不僅小,而且韌,勺子縱是尖頭的,也不比刀尖銳利,小心翼翼地戳進去,往往只是把它壓得更緊實了些。又或者在粗暴的動作下,碾成花瓣似的一朵,卻沒有花好看,單薄得只剩得一圈兒皮,癱軟地散著,沒了立體。

山楂是在窗外存放了多日的。經(jīng)了晝的熱、夜的冷,經(jīng)了風和露水,經(jīng)了刀子和勺子的揀選,及至用時,自是用一半扔一半。扔的那些暫且不去理它,留的這些擠擠挨挨地攤在一處,或俯或仰,裸露著熱和冷、風和露、刀子和勺子經(jīng)過的痕跡。果肉也是肉,我看著它們的傷口,像被吞噬了,卻也不想串糖葫蘆似的把它們粘上。

在各式去核神器發(fā)明以前,傳統(tǒng)制作的糖葫蘆,仔細看處,也有這么一道傷口,只不過在糖稀里頭滾一遭,囫圇成了晶瑩的一串。牙齒落處,脆脆的那層糖裂開蛛網(wǎng)般細細的紋,冰面開裂似的窸窸窣窣的響從頭顱內(nèi)部敲打耳膜。糖沾少了,或沾不勻的,這時就難免散開,一口下去,傷口的另一邊不經(jīng)意便掉落了。

現(xiàn)在卻不免從那樣的特寫鏡頭,移步畫質(zhì)粗礪的大場景。比如昏暗的四壁,男女老小各顧一攤兒,一邊拉著家常,一邊把滿地的果皮、果核堆成小山,紅色是唯一的色彩。這樣想著,便心生感嘆,流水線的重復作業(yè)真是不能做得太多。空閑或者疲倦,都需要一個又一個興奮點來調(diào)動。懶人如我仰賴著郭德綱們不懈創(chuàng)作,勤快的大概早已自力更生,進階到自個兒給自個兒講段子了。

這是怎樣的好年景,從前人們都爭著搶著要做一個有用的人,生怕本事少了沒有立足之地;如今,大概是都有用了,且是用得過了勁,十個人有九個都夢想做一個有趣的人。于是,俏皮話盛行,趣聞談資盛行,教人有趣的課程盛行。可真正的有趣不是做出來的,要緊的是松弛。松了才有感受力,才能感受夏秋冬春的雨雪是不同的雨雪,才能嘗出不同產(chǎn)地、不同季候乃至不同的心情,在同一道茶、同一道菜上細微的味道差別。說起來,能夠容忍無趣,以致在無趣中尋得趣味者,方為妙人。

尤其對于連睡眠里也要忙于處理逃婚、火災報警、閉門謝客這等復雜事務的人,如此一個枯澀的手作時光大概不能更受用了。手上忙碌,腦子就閑下來,放空的當兒,有一搭沒一搭聊聊不會放空癥候群的瑣事,只覺得當人中龍鳳的躁郁焦慮,不如從從容容地挖山楂。

盛果核的盤子滿得很快,一盤盤往旁的容器里轉(zhuǎn)移,最終轉(zhuǎn)移到門外的垃圾桶。不知覺間,最后一顆山楂核也剔得了,手上似乎還沒過夠癮。我?guī)缀蹩匆?,我的手的影脫離了我的肉身,懸在半空,繼續(xù)伸長,伸長。而更多的手,則繼續(xù)動作,動作,像舊日春節(jié)時玩的星星束,在視覺延遲里搖晃出連貫的光的曲線。瀝水籃里,大大小小的山楂塊像極了敞開的肚子,等待喂養(yǎng)。妖怪一樣,吸食著有靈魂的生物滿口滿心的欲望。

欲望不能滿足,方為欲望。因為過敏,好一段兒時間不能沾酒,每每只有看著的份兒。即便不是嗜酒之人,這等滋味兒也不是好受的。正如禁止激起違抗,對比也讓圓滿顯出長短。梅州的甜酒花生倒是極好的下酒菜,我沒酒,空嘴兒吃也是好的,不似北方花生的干咸,吃一把要喝好些水??图胰说氖炙嚭茫园氪膊挥X怎么,唯一擔心的只是吃胖。

不多不少的酒的甜香,讓我想起小時候花一毛錢打牙祭的酒心糖,其實頂難吃,但名字沾著“酒”字兒,就像男孩子手里的煙,裝樣子之用遠勝于滿足口腹之欲。真正好吃的是酒心巧克力,它比地攤兒上的酒心糖可高級多了,巧克力和酒都是真的,每一口都能讓一個孩子心思沉醉。現(xiàn)在不知怎么,賣酒心巧克力的少了,單要酒或是單要巧克力,都行,品種都很多。

入夜,一分為二的山楂和紅果,混雜著自己的香,在暖氣片上落了腳?;ㄋ耍杷?,小錦鯉睡了,熄了燈,山楂和紅果也睡了。待明日,九塊九的玻璃瓶里入了山楂,撒了冰糖,匿在涼臺一角,不再見光。但,山楂欺騙了我。若是早知道,這一瓶酒要等一年的光景,我便遲些再寫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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