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2年04月11日
◎王小忠
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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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終于皈依了。那年,母親五十八歲,我們都覺得不可思議。
佛祖收了個蠢貨。父親的話有點過了。其實父親也是隨口一說,他不會想到母親真的皈依了。佛祖對放下屠刀的人尚且可原諒,而對一個年近花甲的村婦有啥理由不敞開胸懷呢!皈依對母親來說是極其簡單的,因為她對皈依的含義并不清楚,她只是念經(jīng)禮佛,況且從頭至尾會念的經(jīng)文就那一句——南無阿彌陀佛。
其實,在洮河中游的農(nóng)牧區(qū)結(jié)合地,像母親一樣皈依的人很多。洮河徑流面積大,地域廣,因地區(qū)民族不同,各種教派林立。母親選擇了皈依佛教,也或許不僅僅是鄰居老太太的勸說。記得早年,父親的老相好多次路過,都要來家里喝口水的。他們或去寺院里還愿,或去求個平安。不論拉家常,還是說真事兒,都沒有離開過佛。父親心硬,對此半信半疑,信,也只是一瞬間的念想??墒悄赣H不一樣,因為母親失去了兩個孩子。記憶當中,母親也常說要去寺院祈愿之類的話。
和我的猜想一樣,父親以為母親只是說說而已,可母親是真的皈依了。不但如此,她還動員其他人,左七右八的鄰居中,甚至鄰近的親戚里,母親開始宣揚她皈依的消息。母親愚笨,她沒有花言巧語說服別人的本領(lǐng),何況一個人是否選擇皈依佛門,根本就和別人的游說無關(guān)。母親在那件事上做得不好,至少我們看來母親的確是愚蠢的。勸人皈依佛門功德無量,母親肯定這么想了。可她哪里知道,佛門拒絕勸人,拒絕拉信徒,唯有自己的虔誠讓他人感動,才是真心。
巷道里好幾個年齡和母親相仿的老人,平日里和母親相處得特好,可當母親三番五次提及皈依之事,她們就開始疏遠起來了。不但如此,她們還將母親的話傳到父親耳中。父親已是六十多歲的人了,他想都沒想就拿起了杈把,不同以往的是杈把沒有落到母親身上,他打碎了家中兩扇窗戶,罵了整整兩個小時,三天沒有出門。父親的做法除了給自己淤積了更大的怨怒之外,也帶給了母親無限的悲傷和孤獨。那之后,鄰里及親戚們見了母親都自覺地躲開了。大家都是好心,可誰說母親就不是好心呢?
母親皈依之后更加堅定了,她不大聲說話,不議他人與事,而且在飲食上開始挑選,逢初一十五不沾葷。我們怕她長期下去身體會垮掉,可無論怎么勸說,依然動搖不了她的決心。逢年過節(jié),母親總是一個人坐在她親手縫制的鋪墊上,周而復始念著那一句——南無阿彌陀佛。一個家庭,突然間就劃分出兩個不同的世界來。信仰是建立在內(nèi)心層面上的,別人無法反對。我們只能眼睜睜看著,給予理解的同時,內(nèi)心并沒有少抱怨。
母親皈依之后更加忙碌了。準確地說,是家里的農(nóng)活越來越少了。這也是洮河中游農(nóng)牧結(jié)合地的慣見現(xiàn)象。農(nóng)業(yè)靠天吃飯,牧業(yè)卻又因為草場的不斷縮小而導致收入銳減。于是傳統(tǒng)的種植慢慢被人們放棄,就連純牧區(qū)也開始探索新的出路,或加工皮張,或提煉奶渣。我們早些年就下決心不種莊稼了,大家都在外面,父母年事已高,再說雇人去種莊稼實際上入不敷出。父母大半輩子出沒田間地頭,且身體沒大毛病,門口種一方洋芋原本也是沒問題的,但我們還是雇了人。父親罵罵咧咧,說我們有錢了就忘了苦日子。其實,不想讓他們下地的同時,我們更不愿聽到親戚朋友們的說三道四。
除喂狗外,父親算是徹底閑了。而母親不同,她要做飯,還要去寺里。從寺里回來,又忙著去堂屋換凈水、焚香、磕頭、念經(jīng)。我們相信母親有堅定的信心,有真實的愿心。我們也祝福母親,愿見佛陀,往生極樂,同時我們也質(zhì)疑母親的做法。善念到此,何必耿耿于形式?我始終覺得,皈依在一定程度上讓母親多了一具心靈的枷鎖。一切眾生皆有佛性,惟其皈依方可使迷失之本性找到回家的唯一途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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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忙與父親的閑又構(gòu)成他們生活中新的矛盾。村子里老人有專門聚會的地方,在那里你會聽到關(guān)于村里每戶人家的消息,甚至鄰村的許多事情都能聽到。父親的大多時間就消磨那里。午后當他回家,發(fā)現(xiàn)爐火熄滅了,他就不分主次的怒罵,完了又是沒完沒了的抱怨。在母親眼里,這些都是小事,不值得大吵大鬧,可父親的性格注定他不會溫順地說話。母親不接話茬,念經(jīng)禮佛已經(jīng)成為她生活的全部。有段時間,怒氣沖沖的父親讓母親搬到寺里去住。
就這樣,父親和母親的矛盾日益加劇。唯一讓母親感到欣慰的是,父親對她的念珠及禮佛用具從來不動。父親看來或多或少也是迷信的,他也怕有報應(yīng)。他們已將迷信與信仰混為一談,卻又保持各自內(nèi)心的戒守。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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