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志昊

不管你承認與否，秋天還是悄悄來臨了。

寒意是從每一個晨與暮逐漸侵襲到每一寸肌膚的。落葉來不及風中飄舞便被秋風席卷于雨中凌亂。

秋天的天空是灰色的。盡管兒時曾無數(shù)次在作文中描述那動人的秋天，一望無際的金黃的田野，漫山遍野黃澄澄的橘子、金色的梨、瑪瑙似的葡萄串、紅燈籠般的柿子張燈結彩大擺宴席。但事實上，我已經(jīng)好多年沒有去仔細欣賞過那樣美麗而又豐饒的秋色了。從前是忙于學業(yè)忙于工作忙于生計無暇欣賞，而如今如一只斷翼的鳥，被困在狹小的高樓之內(nèi)，除了一角灰色的天空，便再無其他顏色的秋了。

小時候不懂事，一想到秋天，提筆便是豐收的季節(jié)、喜悅的心情、五彩斑斕的山林。而如今，遍嘗人間百味，一入深秋，便只覺得無比的涼意從腳底升起。

秋風蕭瑟，秋涼乍起，秋意濃。黃葉滿地，秋雨綿綿，離愁細細。

年少時喜歡吟那些悲秋傷春的詞?！盁o邊落木瀟瀟下，不盡長江滾滾來。”“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多情自古傷離別，更哪堪冷落清秋節(jié)。”長大以后才知道，那些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淡淡憂傷在歲月的長河里是如此不堪一提。

當生命中真正的秋天來臨，除了無語，竟然寫不出多情的一字一詞。

“露重難飛盡，風多響易沉?！豹q如寒蟬般凄切的心情在深秋的季節(jié)里不可描述，只可意會，不能言傳。

年到深秋，有如那蕭條的樹木，瑟瑟于寒涼的秋風里，等待著冬天快點來臨，期待著冬天過去就是春。

年歲又長，前途渺茫，被困囿于一畝三分地內(nèi)看不到盡頭，那種蕭條的心境比如秋天的落葉、寒蟬、又有何過之？

疫情的陰影仍未散去，鴿子仍未銜來遠方綠色的樹枝。這個秋天注定是灰色的?；疑奶炜?，灰色的心情。秋風秋雨秋窗秋到眉頭，秋到心底。

想問問秋天的使者，這樣灰色的日子還需持續(xù)多久呢？秋天過去了，冬天很快就要來臨了。不管是暴風肆虐的嚴冬還是皚皚白雪的寂靜，我是如此地渴望一場暴風驟雨，如此渴望一場鋪天蓋地的雪白，來沖刷掉塵世間的污濁與瘟疫。哪怕是挨不過冬的狂暴與嚴寒，哪怕是化作一捧春泥零落成塵，至少世界不止是灰，還有黑和白，還有等待了一秋一冬的春花爛漫，走過了秋天，熬過了嚴冬，就會迎來生機勃勃的春天，萬物生輝的春天。

今夜，有人在夜風中唱，海是什么顏色，藍色是憂郁，灰色是不想說。此刻，除了不想說，還能做什么？

站在十三層的高樓上往下眺望，行人腳步匆匆，口罩的藍，漂浮于馬路上，像是不小心上了岸的海浪，在陸地上倉皇逃竄。

辦公室的小文住在隔壁城市，那天晚上，隔壁城市忽然進入緊急狀況靜態(tài)管理五天。小文急得直跳腳。她剛剛參加完公務員考試，本周五面試，眼看著就出不了城。一時之間，同事們紛紛在群里替她出謀劃策。五點之前，趕緊下樓去作核酸，邊等待核酸，邊電話跟防指溝通。五點半，核酸結束了，防指溝通也有了結果。確定雙碼沒問題后，防指開綠燈，小文連夜從居住的小城趕回上班的城市。她在這個城市沒有落腳點，這天晚上，要好的幾個同事紛紛邀請她來自家暫住。小文笑著說：“我這個潛在‘危險分子’還是住賓館好了?！毙瞧谖迥翘欤∥臏蕰r參加了在地級市舉辦的面試，包括隔天的體檢，一舉過關。不出意外，她很快就會離開單位，奔赴新的工作崗位。這天，也是她在單位上班的最后一天，她給每一個同事的桌上都放了“秋天的第一杯奶茶”。

作為辦公室的一員，我完美地錯過了秋天的第一杯奶茶。剛從外地旅行歸來的我正處于居家隔離之中。對于那些仍在旅途中的朋友，被困在異地無法回家的朋友來說，我是多么幸運。然而，我更期待著春暖花開，疫情結束，自由自在的那一天早日到來。

窗外，風停了，雨歇了，花落了，寒蟬噤聲了。在這靜默的秋夜里，靜靜流淌的是我所看不到的豐收的喜悅，是一眼望不到頭的金黃稻谷和麥浪，是縱情高歌的白日青春作伴好還鄉(xiāng)，以及，一個孕育在瑟瑟秋風底和皚皚白雪之下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