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年

雅魯藏布江歌

愛上了這條自在、野性而決絕的江

愛上了兩岸的原始森林

哪天，城市容不下我

或者我容不下城市了

就來這里，不用趕集

每天吃江魚、松茸、蟲草和雪蓮花

我喜歡孤獨(dú)，勝過人群

每天對著雅魯藏布江說話

對著石頭說話

我會養(yǎng)一頭小棕熊

每年金秋，我會翻三座雪山，趕一次集

我害怕孤獨(dú)

勝過人群

北斗歌

太高了，牧民帳篷里的燈光和星光混在一起

于是，北斗七星，有了八顆

騎上摩托，打開車燈

繼續(xù)往更高處走，很快，北斗七星有了九顆

在青藏高原睡著了

云變成高樓，魚，甚至仙女，從頭頂緩緩飛過

把當(dāng)雄草原當(dāng)成大床，把石頭當(dāng)成枕頭

把狼毒花當(dāng)成雪蓮花，很快就睡著了

把背包當(dāng)成了一個人，越摟越緊

意識到自己錯了，松開手，睜開眼

把我當(dāng)成尸體的禿鷹，也意識到錯了，翻過雪山

去了另一座雪山

順從時間

左進(jìn)右出，順時針參觀扎什倫布寺

從天葬臺進(jìn)，從宗堆出，順時針轉(zhuǎn)岡仁波齊

老太太順時針搖著的轉(zhuǎn)經(jīng)筒

出現(xiàn)了高原反應(yīng)，決定慢下來

我們順從時間

時間順從雅魯藏布江

在浪卡子，我睡不著，高燒，呼吸困難

她很急，我說一切都會過去的

在昆侖山上的致辭

海拔5566米，我站的地方

比所有的主席臺都要高，請安靜下來

我想說三點(diǎn)

一，別老想囚禁我，你們不是棺材

二，不需要那么大，那么多，那么新，那么快

你們需要的是懺悔、寬恕和審美

三，你們把手機(jī)顯示屏，當(dāng)成了蒼天

被你們遺棄的蒼天，被昆侖山苦苦支撐著

你們喝的水，是昆侖的淚

高歌

去高處。看一看，天空是否完好

需要到六千米的高處，看一看，鷹的去向

需要五千里的雪，冰鎮(zhèn)我的焦慮

落日滾下昆侖，四野一片漆黑

繼續(xù)走，就這樣走，一個人走，一直走

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

慕士塔格，喬戈里，夏崗姜

岡仁波齊，珠穆朗瑪，羅波崗日，希夏邦馬

每一座雪峰，都是人間的燈塔

二郎山歌

提防山上的葉猴，也要提防山上的石頭

鑿這段路，平均每公里死七個人

路，已經(jīng)埋沒。他指著的是

漫山的紅楓、黃桐、鐵杉和水青樹

順著他指的方向，鐵線塔像一隊(duì)高大的纖夫

正拼命地把四川盆地，拖上青藏高原

黃河頌

源頭的廟里，只有一個喇嘛

每次撿牛糞，都會摟起袈裟，赤腳蹚過黃河

低頭飲水的牦牛

角，一致指向巴顏喀拉雪山

星宿海的牧女，有時，會舀起魚，有時，會舀起一些星星

魚倒回水里，星星裝進(jìn)木桶，背回帳篷

喜馬拉雅山下的集市

比牦牛商隊(duì)先到的，是阿吉

比阿吉先到的，是雪；比雪先到的，喜馬拉雅

牛皮帳篷里，阿吉帶來了

半袋大麥、五顆土豆、四個蒜頭

牛皮帳篷外，六十多萬平方公里的羌塘草原

是世界最大的集市

雪歌

總以為，雪是安靜的，特別是白雪

悄悄地來，悄悄地去，悄悄地改變黑夜

悄悄地洗滌人間

直到2011年初春，到了虎跳峽

滿峽谷的濤聲，都是青藏高原白雪的回響

橫斷山脈

因此斷裂

青稞頌

曬黃了貝葉經(jīng)的陽光，曬黃了青稞

剛剛在拉路寺禮佛的女人

回到白龍江的左岸，又向青稞躬下了身子

收割的女人，獨(dú)自散發(fā)著十多畝的金光

七行

以太行山脈開頭，陰山山脈

賀蘭山脈，祁連山脈，天山山脈，昆侖山脈

以岡底斯山脈的岡仁波齊圣山結(jié)尾

共七行

賀蘭山脈最短，昆侖山脈最長

塔克拉瑪干沙漠，是33萬平方公里的留白

昆侖和天山之間，累極的行者，和衣而臥

因此多出一行

瑪旁雍措

趴下來，牦牛一樣喝水

喇嘛說，喝一口瑪旁雍措的水，可以看見前世

看見了，我的前世是一朵云

難怪，這一生，總也停不下來

喇嘛說，喝兩口，可以看見來生

又看見了，來生，是座雪山

難怪啊，我那么迷戀高原的星光，那么擔(dān)心塵世的煙火

石頭謠

捂住腹部，蠕動的，醫(yī)生說是結(jié)石，你懷疑是舍利子

塑料時代，你也在懷疑石頭

懷疑只會有石頭，倒下去，鋪在路上

不會再有石頭站出來，成為碑

你跪下的岡仁波齊圣山，是座六千六百五十六米高的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