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安順

那年二月二的頭一天，姐姐說好了，帶我去鄉(xiāng)下挑菜，我聽了開心極了。

可是第二天，天降大雨，道路泥濘，不能出去挑菜了。我望著窗外，看春雨綿密，想象著遠方菜畦，河灘上的野菜，被春雨澆透了，濕淋淋的，煞是讓人憐愛。多年后，我讀到宋代張耒寫的七絕詩，詩名就叫《二月二日挑菜節(jié)大雨不能出》，那詩意，那念想，與我的感受如出一轍。詩云：“久將菘芥芼南羹，佳節(jié)泥深人未行。想見故園蔬甲好，一畦春水轆轤聲?！蹦窃娎锛压?jié)，是挑菜節(jié)，也就是二月二春龍節(jié)，詩人在這一天，想采菜做羹，可是雨大不能成行，只好坐在家中，想著故鄉(xiāng)菜畦中的蔬菜，像聽到春水灌溉的轆轤聲，讓他欲罷不能，情思難卻。

“已覺東風到窮巷，一畦春雨野蔬香?！鼻宕鷦⑽募卧凇对绱合灿?》里，寫出了一畦春雨的早春之美，那春雨漫空，渾然不覺，澆菜畦，淋野地，讓野蔬吸足水分，萌發(fā)生長。那春雨，不僅滋潤菜畦，也滋潤心田，在空氣里，在鄉(xiāng)野間，潤澤天地，也潤澤了詩意人文的情懷。難怪韓愈有“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杜甫有“一徑野花落，孤村春水生”，韋莊有“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我想，在古人內心，春水是活力，是希望，那春水初生，人勤春早，是季節(jié)萌動的景觀，也是萬物復蘇的寫真，更是生命生長的恩遇。因此在古代，那春水很重要，甚至代指帝王春季游獵之意?！督鹗贰ぽ浄鞠隆酚涊d：“其從春水之服則多鶻捕鵝，雜花卉之飾?！薄独m(xù)資治通鑒·宋孝宗淳熙十四年》記載：“朕今歲春水所過州縣，其小官多干事，蓋朕嘗有賞擢，故皆勉力。”那春水之美，在一畦之間，也在帝王的生活里，成為至尊象征，至高至極。

元代楊維楨《雨后云林圖》詩云：“浮云載山山欲行，橋頭雨餘春水生?！蹦谴核?，喻指女子明亮的眼睛，如唐崔玨《有贈》詩云，“兩臉夭桃從鏡發(fā)，一眸春水照人寒。”詩經《關雎》寫到：“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左右采之……左右芼之”，那春水回溯，在河之洲，也在蒼茫天地之間，湍湍流過。那春水里，曼妙的姑娘，神思恍惚，如春雨纏綿，春意清新，春陽充沛，春風誘惑，春色撩人。她們走著笑著，挑菜唱歌，單純美麗，天真快樂。那情景，只能在《詩經》中眺望，像來自遠古的天籟，神秘悠遠，樸素蒼涼。作家馮唐在《三十六大·大喜》里說，“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風十里，不如你。”我想，春水無痕，猶如女孩輕盈走來，像小魚兒游動，小蝌蚪徜徉，花香飄漾，讓新芽微萌，柳花成春，鳥鳴聲聲。是呀，春水無痕，那是春姑娘如約隨形，正如人生簡靜，時光流年。

王安石寫春水：“屋繞灣溪竹繞山，溪山卻在白云間。臨溪放艇倚山坐，溪鳥山花共我閑?！蹦谴核?，成了彈指云煙，在滄海桑田，一畦一畦的，繞來繞云，讓我心馳神往，目不暇接。春水，滋生美麗春景，由天外來到人間，深藏在萬物生命之中。陸游在《泛湖至涇》寫道：“春水六七里，夕陽三四家。兒童牧鵝鴨，婦女治桑麻。地僻衣巾古，年豐笑語嘩。老夫維小艇，半醉摘藤花?！睂懙谜婷姥?，透過朦朧柳煙，陣陣花香，寫出老少婦孺的生活景致，猶如吟詩之美，那也是春水之美，一畦一畦的，處處皆為佳境。

春水初生，春情化暖，我像聽到悠揚的薩克斯風，飄進早春，迎接詩路花語，讓我心馳神往。我看見，萬物生靈，穩(wěn)靜在春水里，虔誠而圣潔，醞釀著樸實執(zhí)著的修行。那春水，是一痕清淺思念，拂過我流年的發(fā)鬢，正在迎接光暖風和，讓我蕩開心扉，感受春水綺念，想象十里春風桃花，讓我煽情追溯，回望時光如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