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年

牦牛頌 

一

牦牛群走過鎮(zhèn)政府，從容而淡定

走過銀行，從容而淡定

走過賣風(fēng)干牦牛肉的小賣部，也是那么從容而淡定

青藏高原剛好下過雪

牦牛們那么黑，那么有方向感

它們走進(jìn)牧場，就像一些誠實而沉重的字

走進(jìn)一張純白的紙

二

牦牛緩緩地走在馬路中央

從容而淡定

按喇叭也不避讓

它們低著頭，向前面的司機(jī)

展示著彎刀一樣的角

它們甩動著尾巴，向后面的司機(jī)

展示著高聳結(jié)實的臀

有一頭甩動幅度還很大

展示著一對拳頭大的生殖器

三

見過一頭老牦牛，停在216國道中央

白毛垂地，背脊下陷，肩胛高聳，像座威嚴(yán)的雪山

一隊滿載武器的軍用卡車，緩緩?fù)Ａ讼聛?/span>

還見過三頭牦牛，依次從夏崗江雪山上下來

往石頭壘的、垮了兩處的牛圈走

方向和落日，完全一致；速度和落日，也完全一致

四

牛皮帳篷里，女人將牛糞撤出爐子

用淡去的炊煙告訴遠(yuǎn)山，牛奶和牛肉已經(jīng)備好

牦牛們引領(lǐng)著男人，緩緩歸來

這些高原上的神靈，鼻孔里都沒有繩子

藏羚羊

一

藏羚羊膽子很小，常被自己的影子嚇跑

為了安全，懷孕的藏羚羊，每年會跋涉三百公里

到與世隔絕的卓乃湖產(chǎn)仔

在唐古拉山，遇到修路，不敢過

躊躇兩天后，才越過工地，動物學(xué)家說

不是膽子變大了，而是肚子太痛了

但是在卓乃湖，有攝影師拍到，一只產(chǎn)完仔的藏羚羊

以耳為角，撞向一頭青藏狼

二

藏羚羊和家羊一起吃草。傍晚，家羊們列隊回羊圈那只藏羚羊，則留在原地發(fā)呆

不是無家可歸啊，它在欣賞落日

整個青藏高原，都是它的家。落日，是它家的吊燈

甘南

繁花

白云不動，它就不動。一頭吃過繁花的牦牛，懂得了審美

離開扎西的帳篷，去遠(yuǎn)方之前，又繞到了達(dá)瓦的帳篷

一條穿過繁花的路，懂得了珍惜

野蜂懂得了感恩，把繁花當(dāng)成大地上的經(jīng)文，從早念到晚

從生念到死

牧歌

綿羊是白棋，牦牛是黑棋，白棋剛剛占上風(fēng)

牧人把棋收走了

天老爺又在西北角，布了一粒金星

帳篷里的燈，跟著亮了

雨腳云收走了滿天的星星，牧人家的那盞燈贏了

羚羊走過的山岡

這里的農(nóng)民都是花匠

種著大片大片的蕎麥花、油菜花、洋芋花、蠶豆花

這里的寺廟，對著村莊

在這里，我空腹喝了兩大杯青稞酒

倒在金黃的蘇魯梅朵中

上一次，離天這么近，還是在父親的肩上

在這里，鷹，依然掌管著天空

慢歌

一

我騎摩托很慢，拖河沙的大貨車都可以超過我

但我比巴青河快

巴青河快于朝圣者，朝圣者快過青藏高原

青藏高原每年只移動兩公分，向著天空的方向

二

拖河沙的大貨車是快的，三步一叩的朝圣者是慢的

朝圣者向大貨車消失的方向，合十，叩拜

有些快，是沒有辦法的

折刀河的水，走慢一點，就會被凍住

塔里木的水，走慢一點，就會被蒸發(fā)

基湖的山筍，長慢一點，就會被孩子們采回家去

我側(cè)身讓開，祝福這個鳴著喇叭、揚(yáng)長而去的時代

若巴溪

1

牦牛喝過的水，我又捧著喝

我喝過的水，央金措姆又背回去煮酥油茶

若巴溪不寬，措姆的弟弟，一躍而過

還是有點寬，我助跑了很遠(yuǎn)，沒敢跳

2

為了經(jīng)過更多的村莊、帳篷和格桑花

我離開了國道，改走鄉(xiāng)道

為了經(jīng)過更多的村莊、帳篷和格桑花

若巴溪的彎，又多又夸張

3

溪水左邊有座白塔，右邊有堆牛糞今年牛糞撿得多，糞堆比白塔要高出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