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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蟲夏草和獨一味

甘孜日報    2024年03月01日

◎王小忠

我笑著說,說好帶我辨認蟲草的,我卻還沒找見一只蟲草。

貢保才讓也笑著說,蟲草看見了你,也是一樣的。

他說完之后,閉上眼睛,靜靜躺在慢坡草地上。不過我敢肯定,他一定看見了許多蟲草,只是有意不指給我看而已。獨一味倒是很多,在草原上它們已經(jīng)形成了似乎是不可消滅的大家族。

貢保才讓笑著說,你說得太復(fù)雜了,我聽不懂。那你說,到底是蟲還是草?

我笑著說,不復(fù)雜,書上就是這么說的。

的確很奇怪,那你說,到底是草還是蟲?

貢保才讓也笑著說,沒有啥奇怪的。那你相信人是猴變的嗎?

這個問題比冬蟲夏草更復(fù)雜,相互無法說服,我只好換了話題。

我說,挖蟲草的人都說蟲草很詭秘,有福報之人一天能挖很多只,而有些人一天也就挖一兩只,是這樣嗎?

貢保才讓說,我沒有試過,但挖蟲草肯定不是啥好事情,草原到處被挖成瘡疤,還談什么福報?

我說,每年這個時候,滿山都是小帳篷。

貢保才讓說,每個人都有一雙勤勞的手,但用到不同的地方,福報會有所不同。貢保才讓見我不說話,又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很久以前,雪山下有個名叫夏草的姑娘,她阿爸在她剛出生時就去世了。此后,雪山下的草原上只剩夏草和她患有脫發(fā)、眼花、氣急病的阿媽。夏草長大后,白天放牧,晚上用歌聲安慰阿媽。夏草是遠近聞名的孝順姑娘,求親的人擠破了帳篷,可夏草從來沒有點過頭,因為她立志要養(yǎng)更多的牛羊,買藥為阿媽治病。

有天晚上,夏草唱完歌,剛進入夢鄉(xiāng)就夢見了山神。山神告訴夏草說,你翻過眼前的雪山,走上三天,那里會有人幫你阿媽治病。第二天,夏草安頓好阿媽后,就出發(fā)了。她歷盡千辛萬苦,翻過了一座座荒無人煙的雪山,最后暈倒在草地上。等她醒來時,見身邊坐著一位小伙子。小伙子跟夏草說,他叫冬蟲,還說他們那兒的人個個都很健康,許多人能活到一百多歲。夏草說,他們靠什么長壽?冬蟲說,山神賜給了他們一種圣藥——長角的蟲子。于是夏草就跟著冬蟲來到他們的家園,并說明了來意。善良的人們熱情接待了夏草,并送給她一袋圣藥——長角的蟲子。夏草非常感動,依依不舍地告別了他們。冬蟲陪著夏草翻山越嶺回到她阿媽身邊。阿媽吃了長角的蟲子后,氣急病好了。一個月后,還長出烏黑的頭發(fā)來。來年春天的一個清晨,阿媽的眼睛忽然亮了,她看見了英俊的冬蟲和仙女般的女兒夏草??墒嵌x執(zhí)意要回去,夏草對他不僅充滿了感激之情,更有愛慕之意,于是堅持要送冬蟲一段路程。他們走啊走,翻過了一座座雪山,可怎么也找不到曾經(jīng)的家園。冬蟲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但他知道,他已經(jīng)失去了所有親人。他傷心欲絕,抱著夏草痛哭。夏草感覺到這事與她有關(guān),非常愧疚,也不禁流下了眼淚。

又一年過去了,夏草阿媽不見夏草回來,就決定去找女兒。夏草阿媽翻過了一座座雪山,她終于來到了冬蟲的家園,她相信冬蟲和夏草一定在那里。可是那里很安靜,只有風(fēng)吹草動的聲音。她沒有找到冬蟲和夏草,但她在草地上看到一樣熟悉的東西——長角的蟲子。夏草阿媽一下明白了,那長角的蟲子就是冬蟲和夏草的化身。

講完后,貢保才讓說,這個故事感人吧?

我點了點頭,說,太感人了。冬蟲和夏草能做到的,我們卻做不到呀。

貢保才讓說,單純?yōu)榻o母親治病,冬蟲和夏草的故事或許有人能做到。很多人挖冬蟲夏草是為了貪圖錢財,而不是為了親人犧牲一切。到處挖冬蟲夏草,最后家園就沒有了,還能談什么福報?

我們在慢坡草地上又默默走了一陣,我知道貢保才讓給我講冬蟲夏草的故事是有指向的。活在塵世,每個人都想活得更好,更幸福。更多的人向蟲草索求幸福,誰能杜絕他們謀求幸福的欲望?這個情況猶如拼命采集松塔的松鼠,松鼠吃了松子,才有力氣搭漂亮的窩,然后繼續(xù)采集松塔。我們對家園的建設(shè)也是不斷創(chuàng)新,破壞周遭環(huán)境,之后又亡羊補牢,之后又不住擴展……事實上,有很多類似冬蟲夏草的故事已經(jīng)告訴了我們,家園的防線不僅僅是入侵,而是人為的失守。這種失守里,何嘗不滿含對生存的渴求?何嘗不飽含對幸福的向往?似乎很難分清絕對的對錯,環(huán)境與生存之間,也似乎只有道義來審判了。

貢保才讓走不動了,相比八年前,他的確老了很多。自從卸任村支部書記后,他更多時間用于監(jiān)視前來草原挖藥的人們。他說了,他沒能力強行趕走那些人,但他會給他們講許多關(guān)于草原的故事。期間他也說起了另一種藥材——獨一味。

獨一味我是知道的。很早以前的日子充滿了苦難。藥材值錢,因而老家的人們冒險來草原挖藥。我的本家叔叔曾帶領(lǐng)著一隊人馬,他們挖的就是獨一味。草原對牧區(qū)來說,和農(nóng)區(qū)的農(nóng)田一樣。本家叔叔對草原熟悉,他帶人來挖,自己不會去挖,而是替大家放哨,同時看守挖來的藥材。聽村里人說,挖藥材的沒掙多少,本家叔叔倒是發(fā)了橫財。本家叔叔替大家放哨,抽了勞資,同時,他還偷了大家挖來的藥材。后來,村里人就給他起了個外號,叫“毒一味”。也正是那個外號,讓我從小就知道,草原上有種特別值錢的藥材——獨一味。

貢保才讓說,紅軍到達草原的時候,獨一味救過許多傷員。

是的,獨一味是青藏高原特有的一種重要藥用植物,有活血祛瘀,消腫止痛之功效。

貢保才讓停了下,又說,有那么幾年,獨一味都被挖光了。草原到處像禿子一樣,一灘一灘全是黑土。不過現(xiàn)在好了,很少有人打獨一味的主意。生活富裕了,感覺草原也富裕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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