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力

還是去年夏天的時候，為了外出避暑，我想讓母親同行。母親說算了，她腿腳不利索，視力又不好，怕影響我們的游興，聽罷我也沒再堅持。

多年前，母親腦子里長了一顆血管瘤，慢慢擠壓神經，導致眼瞼下垂，直至一只眼失去視力。轉眼母親80多了，腿腳也不像年輕時那么靈活，走路、視物都得小心又小心。幾年間每逢節(jié)假，我們試著請母親同游，母親總是以種種不適婉拒。慢慢地我們的邀請只變成了一種象征，想必母親也不會再一同出行了。

到了國慶，弟弟一家打算去久違的動物園游玩，請母親同行，母親竟意外答應了。弟弟一家開車來接母親時，我們攙扶母親上車，叮囑她少走路，身體不適就多休息。

車子開動時我有些恍忽，當年去省城讀書，母親送我上公交車，她囑咐我去學校要多運動，有什么需要就給家里說。那時的母親正值中年，嗓音清亮精力充沛。一切都仿佛如昨，但今天的我變成了中年，母親卻已至耄耋。此刻我多想歲月如小車輪子，轉得慢一些，再慢一些，讓歲月的光華在母親身上多些停留，最好能讓母親再回到那個精力充沛的年代。

那天，考慮到假日擁擠，我打電話詢問，母親身體如何。弟弟說，母親沒問題，既不喊累也不擔心視力，還一個勁往人堆里鉆，好像變了一個人。

弟弟還發(fā)來一段視頻，母親趴在圍欄邊，圍欄里一群猴子正在打鬧，它們習慣了被看稀奇，并無太多興趣理會游人。游人漸漸走開，圍欄邊只留下母親孤零零一人。但母親興致正濃，竟一刻沒轉移視線，她一只眼的視野是不是看清了猴子，沒人知道，但我能揣摩的是，母親想盡力看清它們，或許在心里她已經看清了它們，那是母親多年前的記憶，就如同青春歲月一道，在母親的心中復活了，她又回到了那個嗓音清亮精力充沛的年代。

那晚弟弟送母親回來，母親確實像換了一個人，并不用人攙扶，從車里一頭鉆出來，步履輕捷，仿佛眼前一片坦途，走起路來毫無障礙，整個人的精氣神都變了。我問弟弟，這是那個腿腳不利索，日顯老態(tài)的母親嗎？這是那個視力不好，總怕外出會影響我們游興的母親嗎？

其實都不是。再蒼老的年紀，心中也會駐著一個青春的自己；再滄桑的日子，心中也會向往絢麗的光景。母親確實老了，但母親心中更有渴望，她渴望被人理解，渴望與人交流，渴望融入社會，渴望兒女們懂她，陪她聊天，陪她散步，陪她聊些過往，再暢想一些未來。但母親的心，又有幾人懂得？

但不管怎么說，下一次出游，我們一定再讓母親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