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4年08月16日
重走瀘定橋,追憶難忘歲月。
瀘定橋。
遠眺雅康高速瀘定大渡河大橋。
◎郭昌平
《康熙字典》是我國第一部以“字典”命名的書籍,也是我國收錄漢字最多的一本字典。在我國的漢字中,其權(quán)威性一直都是有口皆碑的。
在《康熙字典》中,我曾查閱過什么是“橋”。書曰:“水梁”也。細想,確實。水上架梁當(dāng)為橋,這大約是最為簡明的一個解釋了。書又曰:“昭王五十年,初作河橋?!币簿褪钦f,橋是誕生于秦昭王時期。現(xiàn)在算來,已有二千三百多年的歷史了。
大渡河上有橋則是三百多年前,那個時候還沒有編《康熙字典》,但康熙卻在大渡河上游選址建了一座鐵索橋,欽定為“瀘定橋”,意為瀘河平定之意。此橋當(dāng)為大渡河上的第一座橋梁,溝通了兩岸的各族人民,于是就有人家在橋頭定居,為過往客商提供便利。經(jīng)年累月,定居者日多,形成一座城池,城隨橋名,瀘定便從此成為了這座城的名字。
城隨橋名,橋令城興。橋像一個影子附著在這座城的身上,橋事,也就成了這座城永遠也擺不完的“龍門陣”。
說起橋事,這里的人必然最先說起的是八十多年前最讓他們值得自豪的那次發(fā)生在鐵索橋上的戰(zhàn)斗。
那是一九三五年五月底的一天,一支頭戴紅五星八角帽的隊伍,如同天兵一樣突然降臨在了橋的西岸。守橋的國民黨軍隊大約早就知道這支隊伍要從這里經(jīng)過,于是將橋上的橋板撤掉,只剩十三根鐵鏈空當(dāng)當(dāng)?shù)亓粼诤由?。正值初夏時節(jié),河水洶涌。橋東頭的機槍,時不時一陣掃射,要想過河,堪比登天。爺爺?shù)臓敔?,住在橋西,親眼目睹了這場戰(zhàn)斗。他說,這些戴八角帽的人,一點也不怕死,一聲令下,就抓住鐵索往前沖,后面的人,就從老百姓那里借來門板鋪在橋上一起上。那陣仗(陣勢)啊,幾輩人都沒見過。迎著槍林彈雨,不要命地前進。前面的人犧牲了,后面的人又補上。橋東頭守橋的隊伍哪里見過這架式,橋也不守了,一把火點燃橋樓,爬起來轉(zhuǎn)身就跑得一干二凈。
爺爺?shù)臓敔?,就是從這次戰(zhàn)斗認識了這支隊伍,說是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dǎo)下的紅軍。他卻不知道這次戰(zhàn)斗對國家有多重要,直到幾十年后,孫子讀小學(xué)了,有一天從學(xué)?;貋恚f當(dāng)年瀘定橋的戰(zhàn)斗都寫上書本了,毛主席還為這座橋?qū)懹性娋洌胖滥菆鰬?zhàn)斗的重要性。于是,逢人就愛講上幾句當(dāng)年他見識的紅軍。后來縣里來了客人,還真的請他去講過當(dāng)年的戰(zhàn)事,這成了他一輩子的榮譽。
一九五〇年三月,五星紅旗插到了瀘定橋上,當(dāng)年的紅軍隊伍又回來了。同年十一月,就在瀘定鐵索橋的上游不遠處,開始修建一座可以通汽車的鋼纜懸橋,爺爺?shù)母赣H報名去支援解放軍修橋。他雖然沒有什么技術(shù),但卻有一身的勞力,爭著搶著干活。第二年五月,這座可以過汽車的大橋完工了,當(dāng)一輛輛滿載著解放軍戰(zhàn)士的汽車從橋上經(jīng)過時,爺爺?shù)母赣H那高興勁就不提了。每每有空,他總要到橋邊轉(zhuǎn)轉(zhuǎn),他說橋墩上有朱總司令題寫的對聯(lián)。他沒多少文化,但這副對聯(lián)他卻能一字不漏地背下來,上聯(lián)是:“萬里長征猶憶瀘關(guān)險”,下聯(lián)是:“三軍遠戍嚴防帝國侵”,橋名是劉伯承元帥親筆題寫的“大渡河橋”。幾十年后,當(dāng)他再一次講起這些事時,他都還能背誦這些。
一九七一年,距鋼纜懸橋上游不遠的地方,開始修建一座大型的石拱橋,這在當(dāng)時的瀘定縣,算得上是一項很大的工程。開工那天,工地上人山人海,仿佛全城的人都來了。大家興高采烈,臉上掛滿笑意。幾位老人感慨地說:“想不到大渡河上竟然要蓋石拱橋!”“有啥想不到,共產(chǎn)黨就沒有不能干的事。”年輕人中有人頂了出去,幾位老人不生氣,笑哈哈地說:“是啊,朝代不一樣了?!庇兄碌娜烁呗曋v:“這石橋修好后,過橋就再不用管制了,行人和汽車敞開走!”于是,人群中又揚起一陣贊嘆。爺爺參加了這座石拱橋的建設(shè),他有文化,負責(zé)接待和介紹。那段時間,縣里開什么會,都要來工地參觀,州里的人也來,一時間竟成了縣里的臉面,爺爺也成了縣里的名人。他牽著我走在街上,胸脯總是挺得高高的,可自豪著呢!
真正讓瀘定人驚掉下巴的是前幾年,不知不覺間,在瀘定咱里村上面大渡河兩岸的山背上立起了四根大柱子,站在公路上,望不到頂,誰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當(dāng)有一天說是修建通往康定的高速公路的跨河大橋時,全城的人都不相信。這也太夸張了吧,橋都快修到山頂了,這橋怎么架?說是用鋼纜,這么大的跨度,鋼纜能行嗎?十三根鐵鏈的鐵索橋都過不了汽車,兩根鋼纜就能承重幾十噸的大卡車,而且還這么長?一時之間,各種民間的不解像潮水一般涌來,大家的注意力從來沒有像這次這么集中,飯前飯后講的是它,酒后茶余講的是它,更有不少的關(guān)心者,專門抽空也要走幾公里的路到工地溜達溜達,要親眼見證一下這橋是怎么修的。
閑談歸閑談,施工卻沒有一刻停留。大橋在建設(shè)者的手上從四根柱子開始,到鋼纜的架設(shè),再到鋼桁梁的吊架、路面的鋪設(shè),大橋在全城人的仰望之中,一天一個模樣,而贊嘆也在這種變化中一浪高過一浪。當(dāng)二〇一八年最后一天的早上,雅安到康定的高速公路正式通車,大量的汽車開過這座被譽為“天上的大橋”時,瀘定人民的驚嘆聲達到了一個頂點。那天,父親受爺爺?shù)奈?,專門開車來到大橋下,用相機記錄下了汽車快速從橋上經(jīng)過的畫面,拿回家給爺爺看。爺爺看著看著,就像小孩一樣哭了起來,嘴里不停地嘮叨:“想不到啊,想不到!”
其實,真正讓爺爺想不到的是二〇二〇年十一月八日這一天,在瀘定城郊一個叫四坪的村子后面的山坡上,一場名叫“川藏鐵路(雅安至林芝段)開工動員大會”隆重舉行,與這個動員大會一并舉行的還有北京、拉薩兩個會場,北京是主會場,拉薩和瀘定是分會場。四川省委書記親臨了瀘定的會場,并和各位嘉賓一同揮鏟為瀘定段開工奠基。瀘定開工建設(shè)的是一座特大火車大橋,就在那座高速公路大橋的下面一點,但比起高速公路大橋要更大、更長。
那一天,爸爸參加了動員大會,爺爺在家中看電視。晚飯時,爺爺破例讓上了一瓶白酒,爸爸陪著他,兩爺子都很高興,話也多,講的全是瀘定的橋事。從爺爺?shù)臓敔斠恢敝v到如今,酒喝了不少,奇怪的是他倆都沒醉意。那晚爺爺睡得很沉,我想他一定進入了一個十分美好的夢中。
(本欄圖片均為本報資料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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