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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書當飯吃 視學問為宗教

《甘孜日報》    2015年10月10日

——記著名學者、康巴學專家杜永彬

杜永彬在北京的家中近照。 
    通過一本書,很多人知道了杜永彬,知道了這個從瀘定的山水里走出去的藏學家。
    《喇嘛王國的覆滅》是國際藏學界公認的一部學術名著,該書作者為美國著名人類學家和藏學家梅·戈爾斯坦,杜永彬是第一個將該書翻譯為中文的藏學家。
    該書的翻譯和出版在圖書出版界和藏學界引發(fā)了“喇嘛王國現(xiàn)象”。該書中文版自1994年出版面世后,在1995年一年之內(nèi)兩次再版,并在1995年和1996年連續(xù)兩年登上全國暢銷書排行榜。該書引發(fā)的研究、關注藏文化和歷史的熱潮延續(xù)至今,它波及的范圍早已越過了藏學界,走向了民間和大眾。
    如今,杜永彬仍然孜孜不倦地沉浸在自己的學術事業(yè)之中。迄今為止,杜永彬已出版了上百萬字的譯作,并在核心期刊發(fā)表藏學論文若干。
   ■記者 唐闖 /    
    在艱苦的歲月中把書當飯吃
    杜永彬走上藏學研究之路,頗費了一番周折。這當中既有偶然的因素,也有必然的因素。
    從瀘定到成都,再到安徽,然后重返成都,最后到達北京,杜永彬的人生路線有些曲折,卻始終按照一個方向前進:把書當飯吃,視學問為宗教。許多年來,就像夾雜著瀘定腔的普通話難以更改,杜永彬讀書、治學的熱情始終沒有變。
    杜永彬讀書的熱情來自那個吃不飽穿不暖的年代。
    杜永彬出生在上個世紀60年代,那個年代,舉國上下都在勒緊褲腰帶過日子,杜永彬的童年生活少不了挨餓受苦,每天,清湯寡水的飯菜能把人影子照亮。在又苦又窮的生活中,杜永彬半農(nóng)半讀,既要打豬草、上山砍柴、下河撈水柴,又要搶時間看書。
    杜永彬的父親常年在關外掙錢養(yǎng)家,不管家里再苦再窮,他一直鼓勵子女好好念書,他告訴兒女們:只有讀書才是出路。1977年全國恢復高考,無數(shù)人看到了改變命運的希望。那一年,父親那番讀書改變命運的話在現(xiàn)實中得到印證。
    那年月,無論是中專生還是大學生,國家全部包分配,只要能考上一所學校,就有了鐵飯碗,就能離開農(nóng)村,去縣城,去更遠的地方。為了將來有個出路,杜家8個兒女發(fā)奮讀書,現(xiàn)實生活中無法滿足的饑餓感變成了動力,讀書就像在畫餅充饑,饑餓的人撲上去,飽餐著未來。
    在幾姊妹中,杜永彬的學習成績最好。杜永彬至今記得,讀初中的時候,在一次政治考試中,自己拿了100分,但學校說政治不能打滿分,這是從來都沒有的事。于是,杜永彬的政治成績變成了99分。初中畢業(yè),杜永彬以全縣第9名的成績考入瀘定縣三校聯(lián)辦的重點班,這個班集中了全縣的優(yōu)等生。
    進了重點班,杜永彬繼續(xù)把書當飯吃。
    起初, 沖著“學好數(shù)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這句話,杜永彬毫不猶豫選了理科,但啃了幾天理科教材,杜永彬很快后悔,他發(fā)現(xiàn)自己對文科更感興趣,成績也比理科好一些,但選文科要冒風險。
    選文科就意味著自己必須去另一個非重點班讀書,而且念文科也意味著將來可供選擇的學校和專業(yè)相對較窄。同時,選擇讀文科有點逆流而上、“不合時宜”的感覺:在那個年代,國家對理工科的重視遠遠超過人文類學科。國家呼喚更多的人才,尤其是男生報考理科類專業(yè),為社會建設添磚加瓦。在很多人心里,男生讀文科有點像張飛繡針。學校里,大家都在埋頭研究數(shù)理化,杜永彬卻堅持己見,去了人影寥寥的文科班,埋頭于他喜愛的歷史和地理科目,那身影有點落寞的味道。
    1979年7月,“文革”后,全國第三次高考開卷。最后,分數(shù)公布,杜永彬成為當年全州的文科狀元,被四川大學錄取,就讀歷史學系。在一考定終身的年代,一旦選擇便沒有了更改的余地,杜永彬頭也不回,走進了川大,告別了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
    回憶發(fā)生在少年時代的這一切,杜永彬說,讀書改變了自己的命運,他也因此與書結下緣分,最終成為了一個以讀書、寫書為生的人。
    特殊氛圍讓他走上學術的道路
    杜永彬走進川大,一學期后,80年代拉開序幕。
    充滿理想主義氣息的年代迎面而來,人們朝氣蓬勃,躍躍欲試,憧憬著未來。大學校園內(nèi),文化以及學術氣氛開始活躍,經(jīng)歷了“文革”浩劫的人們在呼喊:把失去的時間追趕回來,讓知識和文化滋潤更多的心靈。
    在時代的呼喚和影響下,大學校園內(nèi),學子們被激勵著,大家滿懷理想,汲取知識和智慧的營養(yǎng)?;厥状髮W時代,杜永彬說,自己趕上了好時代。在川大,杜永彬?qū)χR和學問的渴望,被讀書、做學問的濃厚氛圍進一步喚醒。
    杜永彬不僅在專業(yè)課上狠下功夫,對比較薄弱的英語,他也絲毫不放松。在杜永彬的記憶里,不管走路還是上廁所,嘴里念叨的始終是英語;無論清晨還是夜晚,在路燈下,在圖書館,不少人捧著書,如饑似渴閱讀,杜永彬也在其間留下了自己的身影。
    時代以尊奉知識為貴,杜永彬以讀書為榮。
    杜永彬說,把書當飯吃既是自己的真實寫照,也是那個時代的一大特色。在那個年代,人們對知識、對書本的渴望仿佛一座火山,沉睡多年,瞬間爆發(fā)。
    大學時代,杜永彬開始憧憬畢業(yè)后考取歷史專業(yè)的研究生,將來成為一名學者。畢業(yè)那年,杜永彬報考川大西方史學史碩士研究生,未被錄取。按照各地分配需求,杜永彬被分配到安徽財貿(mào)學院,財貿(mào)學院安排杜永彬教授中共黨史。
    按計劃分配畢業(yè)生有點像訂娃娃親,被定親的人沒有選擇的權利,更沒有表達意愿的機會。杜永彬是個文科生,卻被分配到了一個理工科學校,教授的課程也與自己的專業(yè)沒多大關系。
    如果只是為了找個鐵飯碗,有個安身立命的地方倒也罷了,但杜永彬的人生目標決不在此,他渴望在文化、學術氛圍濃郁的環(huán)境里,繼續(xù)攻讀,并在學術上有所成就。但在安徽,在蚌埠地區(qū),除了豐富的礦產(chǎn)資源、完備的礦產(chǎn)體系和各種工科學校,文科出身的杜永彬再也找不到可以培育自己理想的土壤。
    對杜永彬而言,要在蚌埠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無疑是在鐵礦上栽種水仙花,幾乎不可能。思來想去,杜永彬決定離開安徽,回到四川,繼續(xù)考研究生。在安徽財貿(mào)學院磨蹭了兩年后,杜永彬考上了川大的世界近代史碩士研究生。然而,杜永彬的回川之旅卻又再生波折。
    安徽財貿(mào)學院同意讀研卻不放人,提出以委托代培的方式,讓杜永彬去川大,畢業(yè)后仍然回財貿(mào)學院教書。眼看自己的一番努力就要白費,杜永彬心有不甘。情急之中,杜永彬“曲線回川”。他想辦法聯(lián)系上了成都財政管理學院,并在該校試講成功,并于試講當天拿到了調(diào)令,安徽財貿(mào)學院這才同意放人。
    回到成都,由于種種原因,杜永彬還是沒能如愿就讀川大碩士生世界近代史專業(yè),碩士生導師鄧文才惜才,在他的推薦下,杜永彬前往四川省社科院,就讀于著名藏學家任乃強先生門下。當時,四川省社科院尚沒有資格授予碩士學位,由川大授予歷史學碩士學位。
    就這樣,杜永彬一心準備考取歷史系研究生,卻走上了研究藏學的道路。命運的安排看似有些“荒誕”,卻又不乏合理之處。
    早年,還在念中學的時候,杜永彬就對地理和歷史學科偏愛有加,考大學的時候,憑杜永彬的底子,他完全可以就讀地理系,而任乃強先生以地理歷史學的研究方法享譽藏學界,杜永彬拜在門下,也算情理之中。在成都,杜永彬開始了自己藏學研究的生涯,他一如既往,把書當飯吃,特別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
    浮躁中按心的指引選擇藏學
    1985年到1988年,杜永彬時常騎著自行車,穿過熙熙攘攘的人潮和喧鬧的街道,從青羊?qū)m到任乃強先生家上課。是年,任乃強先生已92歲高齡,面對第一次招收的研究生,任老恨不能將治學方法和一生的學問悉數(shù)傳授給學生。任乃強先生96歲逝世,一生只招收過一屆研究生,杜永彬成為任乃強先生的關門弟子。
    談到任乃強先生對自己的影響,杜永彬說,除了治學方法,自己至今秉承著任乃強先生經(jīng)世致用的治學方向,而任乃強先生的治學精神則成為自己的精神圖騰,時刻鞭策著自己治學做人。
    解放前,在交通極端不便,在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的情況下,任乃強先生三次深入康區(qū),戰(zhàn)勝重重困難,步測手繪,進行實地考察,留下大量珍貴的第一手的學術資料,為后來研究康藏地區(qū)歷史的學者們開啟了研究之門。
    杜永彬說,自己視學問為宗教的治學態(tài)度源自于任乃強先生。
    承襲任乃強先生的衣缽,在進行學術研究的時候,杜永彬特別重視實地考察,重視學術與實際結合。1987年至今,杜永彬幾乎每年都要深入西藏及其它藏區(qū)實地走訪,進行學術考察,獲得第一手研究資料。杜永彬說,沒有田野調(diào)查,學術研究難以接地氣。
    縱觀杜永彬撰寫的學術論文和著作,既涉及藏區(qū)的文化、歷史、人物,也涉及藏區(qū)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和現(xiàn)實發(fā)展,西方人的“西藏觀”、藏傳佛教在國外的傳播和影響亦在杜永彬的研究視野之內(nèi)。杜永彬希望通過自己的學術研究,能為藏區(qū)的社會發(fā)展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
    進入2000年,杜永彬藏學研究的足跡向國外延伸,他多次受邀前往美國哈佛大學、意大利等國拜訪西方的藏學研究機構,參加國際藏學研究的各種會議,杜永彬藏學研究的視野得以進一步拓寬。2000年到2005年,杜永彬先后被美國東西方研究中心、伯克利加州大學聘為研究員和訪問學者。
    回顧這些年的藏學研究生涯,杜永彬說,前往北京,繼續(xù)攻讀博士生,并留在中國藏學中心成為一名研究員,成為了人生中的又一個轉折點。
    1988年,下海經(jīng)商逐漸成為時代潮流,潛心學術、坐冷板凳已經(jīng)攏不住很多人的心,大家一門心思想著賺錢,爭著往沿海跑。在杜永彬身邊,同級的碩士研究生同學中,有不少去了海南,不再選擇搞學術研究。
    是年,杜永彬剛剛完成碩士研究生學業(yè),幾乎是在同年,中國藏學研究中心在北京成立,急需大量學術研究人才。揣著任乃強先生寫的推薦信,杜永彬還是有些猶豫:究竟上北京,還是該留在成都,或者棄文下海?
    在人生的選項可能變得富裕的時候,未來變得難以抉擇。
    歷經(jīng)一個月的思考,杜永彬選擇上北京,去藏學研究中心工作。杜永彬認為,藏學作為一門新興學科,它的未來充滿希望。杜永彬的一位師兄也力勸其前往北京,師兄的一句話說到了杜永彬的心坎上:川人不出夔門,不知天有多大。
    逆著全民下海經(jīng)商的潮流,杜永彬去了北京,去坐冷板凳,在別人眼里,那是件沒有油水的事,賺不了錢,也升不了官。到了北京,一切皆在意料之中:工資很低,低到買一本書也要撓撓頭皮,在買書這件事上,物質(zhì)需求和精神需求天天在斗爭。
    那個時候,杜永彬常常去圖書館看書、查資料,圖書館內(nèi)冷冷清清,杜永彬的身影有些孤單,對比80年代的學術氛圍,杜永彬心中時常泛起凄涼之感。杜永彬說,90年代初,不少高校甚至出現(xiàn)博士生導師招不到學生的現(xiàn)象。讀書、做學問,不再是熱門,它漸漸復歸平靜,變成了極少數(shù)人的事。
    “學術是有尊嚴的,神圣的,要進行原創(chuàng)性研究,有時難免被冷落,但既然選擇了,就要堅持。”杜永彬說,那個時候,自己會時常想到任乃強先生,想到先生的治學精神,想到先生對待學術事業(yè)的一顆赤誠之心。
    當周邊的人談論著賺錢和升官的時候,1998年,在北京,杜永彬在中國社科院拿到了博士學位。攻讀博士學位的同時,杜永彬還隨中國藏語高級佛學院研究室主任聯(lián)波活佛修習了中觀典籍。
    在此期間,杜永彬的語言能力進一步提升,在英語的基礎上,杜永彬逐漸學會了藏語、藏文和法語,為日后的學術研究再添基石。在北京,杜永彬還拜訪了很多藏學前輩,他的學術研究方向也逐漸擴大,時至今日,其學術研究不拘泥于藏學范圍內(nèi),跨學科交叉研究的成果有目共睹。
    如今,杜永彬的頭發(fā)早已花白,似乎早已過了激情燃燒的歲月,可在杜永彬家里,書房內(nèi)滿滿當當?shù)臅?,仿佛在說:杜永彬仍然是那個把書當飯吃的人?,F(xiàn)在,杜永彬每月的工資是8000多元,拿到手是6000多元,在北京,這種工資收入并不高。
    采訪結束的時候,記者為杜永彬拍下一張照片,照片上,杜永彬送上自信的表情,在他身后,滿滿的書柜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的入口,杜永彬說,自己將繼續(xù)沿著這條路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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