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全超

      等馬幾天，今早才牽來，是一匹棗紅馬，看上去很精神。轉馬人是個女的，但我所希望的、想要的是男轉馬。

      女轉馬披著一頭小辮。在四川藏區(qū)新龍縣，女人洗了頭，由別人幫助抹上濃濃的酥油，緊挨頭皮梳成若干小辮，用結實的頭繩，串上各種不同的小型珠寶，在辮梢上來回編成一小排，披在背后，可管三五個月不用梳理。據說這種梳辮從珠寶的數(shù)量、質量上看，可以區(qū)分窮、富；從梳法上看，可以區(qū)分已婚、未婚之別，但我分不來，只是知道而已。

      女轉馬發(fā)梢上的珠寶很少，看起來很年輕，應該是一位剛成年的姑娘。她穿一身長到腳背的、半舊的藏胞，系一根寬寬的、退了色的紅腰帶，身材高挑，長相很不錯，是我見過的藏家姑娘中最漂亮的一類。

      她看到要走的我，是一個年輕體瘦的漢男人時，好像有些藏不住的高興，——因為上馬背的重量輕一些，馬子這一趟就松活一些。

     在四川藏區(qū)工作，遍處高山大溝，交通困難，公干人員出差騎馬是慣例。但養(yǎng)馬人家多為自用，不愿出租。因為馬子長途一次，掉膘后很難補起來。我所在的區(qū)鄉(xiāng)政府，為解決本地干部出差雇馬難的問題，對養(yǎng)馬人家實行輪班派馬的辦法，此次正好派到姑娘家

    我是農會會計，每年都要在陽歷十二月初頭上，農歷十月底到縣城辦理農牧產值決算。從我工作的尤拉西鄉(xiāng)到縣城是起早摸黑的兩天路，而且必須翻一座五千多公尺的嘎絨多大雪山。第一天沿曲衣河而上，到山腳老林口住一宿；第二天翻過山去沿甲拉河而下，點燈時候到縣城。

     此時正值大雪不斷的季節(jié)，前幾天翻山回來的人對我說：“山頂雪大冰大，很難走，而且老林口一帶常有餓狼出入?！苯形乙欢ㄒ⒁獍踩?。

     雇馬幾天不來，來了又是女轉馬等諸多不愿，心生不悅是自然的。要不是公干在急，這路途艱辛的兩天一夜，一男一女一馬，我絕不走這一趟！

     我們準備出發(fā)，女轉馬見我東西不多又是高興。她把來時放在馬背上的、裝滿東西的、不算小的毛織包包拿下來，把我裝有食用的小馬褡，裝滿過夜衣被的大馬褡上到馬背上，自已背上毛織包包，示意我出發(fā)。

      我一跨上馬背，馬子就四蹄翻動，奔著往前沖。這馬識途，勁頭很足，大有狂奔之勢。女轉馬背著毛織包包，躬著身子，不緊不慢，走在馬前頭擋馬。這時我才恍然大悟，她自己背包包，是為了減輕馬的負荷；走前擋馬，是為了限制馬速，這些都是為了結存馬力，后發(fā)翻山。看來我遇上了一位很有經驗的女轉馬，不悅的心情稍有好轉。

      上坡路，馬子起腳高，落腳低，顛簸不算大，是馬途中比較好受的時段。

     我們沿著曲衣河而上，走過越來越少的農家地，進入一坡比一坡高的、枯黃的、伴有小片森林的草壩。進入最后一個草壩時，已是下午兩點過。按慣例，我們必須在這里歇下來，讓馬子啃些草。

       從出發(fā)至今，我和女轉馬還沒有說話。因為一來心情不是太好，二來我懂的藏話實在有限，估計她不會漢話。

      下馬后，我一屁股坐在黃色的草壩上，沫浴著溫暖的陽光，清冷的風。

      女轉馬卸下馬背上的大小馬褡，把馬趕到草盛的地方，回來后雙手將長衣服的下擺一攏一提，雙腳一并，斜著身子坐在離我很近的地方。我們對眼時，她不回避、不尷尬，帶著溫和的笑容，好像對我沒有任何不滿意的地方，我的心情又有好轉。

     休息后我們完全進入原始大森林，在林中彎來拐去的磨了三個多鐘頭，終于到了林木稀疏，能見天的山腳老林口一帶，停在幾棵路人常宿的大樹下，準備過夜。在這里林間有零星小草壩，可以放馬；林邊不遠有結滿冰塊的小溝，可以砸冰取水燒茶。

      女轉馬迅速卸下大小馬褡、馬鞍、馬墊，把馬子放出去啃草，這是頭等大事，否則馬子腹內空空，明早翻不了大雪山！她的第二件事就是忙著撿燒火柴，這也是必須要做的事，否則冰冷的天，夜間斷了火，冷起來要命。

     我也在附近撿些小枝小丫。

     女轉馬從遠處抱著一大抱柴火回來，看見我在撿柴火時，用藏音很濃的漢話，大聲對我說：“你……你的……不要動，東西看……”聽見她說漢話，我心中一喜，不悅的心情完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