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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木工

甘孜日報    2022年09月30日

◎黃孝紀(jì)

童年里,我家住在一棟帶天井的大廳屋的一角,同住這青磚黑瓦的老宅院還有四戶。那時,我很驚奇于天井邊廂房那些木格窗,雕刻著許許多多人物、山水、亭臺、花鳥、樹枝、云紋的圖案,古香古色,有的還殘留著斑駁的金粉,看起來無不生動,就像真的一樣。而在屋外的青石板巷子里,我們抬頭就能看見檐口下那曲板上彩繪的魚龍,披一身鱗片,魚尾,眼光兇狠,咧嘴利牙,長須彎曲,腳踏祥云,又像魚,又像龍,看久了令人害怕。這些百年老宅上的木件實在太精美了,也讓我從小就對木匠充滿了敬意。

村中人家邀請木匠來做木工活,雖說并無明確的日期限制,四季皆有,但總體而言,在漫長的冬季尤多。這時候,農(nóng)家有了空閑,本身亦是農(nóng)民身份的木匠也有了空閑。木工活的多寡,因家庭而異。多數(shù)人家,不過是整修一下一年來使用得破舊了的木器,比如水桶、潲桶、淤桶、碗盆、罩盆諸物;也有的人家添置一兩件新的木器,比如幾條長凳,一張桌子?;钣嬜疃嗟?,自然是那些有女兒將要出嫁的人家,按照鄉(xiāng)俗,男方來了禮金,女方再貼補若干,買了新木料,請了木匠制作高衣柜、板箱、挑箱、木盆、提桶等新婚小家庭所需的全套木器,日后再請來漆匠油漆得紅紅亮亮,就是喜慶吉祥的嶄新嫁妝。如此,木匠在每戶農(nóng)家所做的工日長短也不盡相同,短的兩三天,長的十天半月,一日三餐,享受茶酒的招待,堪比嘉賓。

做木工活,自然是在廳屋里。典型的湘南民居,通常是多進深,三開間,中央為寬敞的廳堂,俗稱廳屋。小時候我家住的那個大廳屋,冬天就常有村里的木匠來做木器,有時是別人家做,有時是我們家做。木匠的工具很多,最大的是一對木馬和一塊長而厚的方木板,它們共同組成結(jié)實的木工凳,是木匠的工作平臺,在廳屋正中一擺,就占了很大的地方。木工箱里,各種圓的、扁的、窄的、寬的鑿子,應(yīng)有盡有,刃口白亮鋒利;墨斗、規(guī)尺、刨子、錘子、鋸子、斧頭、車鉆、磨刀石……無不齊全。做木工的那幾天,廳屋里堆放著木料和器械,顯得很擁擠,又常有鄰里的大人孩子來圍觀,或閑聊,或稱贊,或談笑,加上不時的刨木聲、鑿孔聲、拉鋸聲、斧砍聲、敲擊聲……也愈發(fā)熱鬧。木匠做起活來,從從容容,井井有條,白亮的刨木花,松散的鋸木灰,落滿一地,散發(fā)著清新的木質(zhì)香味。在木匠的鋸斧刨鑿之下,一筒筒新原木成了枋,成了板,卯榫有致,最終變戲法般地組合成種種日常的桶盆柜箱,我??吹媚康煽诖?,覺得十分有趣。

木匠做活,若活計多,通常會帶著徒弟打下手。那時,村里手藝好的木匠師傅有兩個人,一是我家隔壁的孝健,主攻家具;另一個是孝端,主攻棺材和大件農(nóng)具,他們都帶了本村的幾個徒弟。我是多年之后才確切了解到,孝健的手藝師從我伯父仕成,我家那個做工最精細漂亮的高腳紅花碗欃,原是我大伯的作品,村前山坳間保持最完好的攀家坳涼亭,還是我大伯主持修建的。只是我很小的時候,大伯就去世了。據(jù)村里老人說,我大伯曾是周邊鄉(xiāng)村有名的木匠。為此,有許多年,我曾不無遺憾地想,為什么我的父親,還有我大伯的兩個兒子井錄和三節(jié),就沒有傳承他的這門好手藝呢?

其實,學(xué)藝除了苦功,也需要興趣和天分。就像孝健和孝端,他們也曾帶著各自的兒子做木工,傳授不可謂不悉心,要求也不可謂不嚴(yán)格??啥嗄赀^去,兩人的兒子依然都是個半桶水,只能做打下手的角色,完全脫不了師。我那木匠舅舅方成也是如此,他一直想把手藝傳給我的表弟建平,同樣半途而廢??磥恚橙酥?,也是很難再出匠人的。如此想來,我也就釋然于我的父親和我的堂兄不是木匠了。

況且,自分田到戶以來,隨著工業(yè)制品在鄉(xiāng)村的日趨普及,昔日許多盆盆桶桶的木器已被塑料品取代。而以沙發(fā)為代表的新式家具,因工廠化生產(chǎn),規(guī)模大,樣式新穎,價格也多樣化,逐漸走進了尋常鄉(xiāng)村人家,更讓鄉(xiāng)村木匠的處境每況愈下。作為木匠師傅,孝健很快失去了村里人家的邀請,他的門徒也另謀了生計。孝端比孝健略好一點,偶爾被人邀去做個棺木。我的舅舅有一段時間被人雇著,在離家不遠的圩場上搭建的簡易大棚里做批量的木門窗,那是鄉(xiāng)人建房一度所需購買的。可是這樣的好景也不長,待鋁合金門窗盛行于鄉(xiāng)村裝修時尚的新建房屋時,他也瘸著腿,一拐一拐回家去了,挑著他那套過時了的木工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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