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峰

每逢秋日，我喜歡拜訪一些古鎮(zhèn)。這皆是些小鎮(zhèn)，不怎么出名，仿佛褪色的舊戲服，雖不華麗，卻勾留人心。

閑暇時，我乘著船，順著一條河，來到城市西南隅的一座有著兩千年歷史的小鎮(zhèn)。當離小鎮(zhèn)還有一箭之遙，就讓人感受到了古鎮(zhèn)的安寧。波漾不驚的河水，倒映著水墨色的小鎮(zhèn)，讓人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下來。

一葉落而知天下秋。古鎮(zhèn)有老樹，疏疏落落，如小鎮(zhèn)一般老，梧、柞、桕、楝、槐、柳等樹，皆染了秋色，黃、橙、赤、赭、紫，如斑斕的油彩。而繞鎮(zhèn)而開的野菊，恣意爛漫，開得正火，香氣飄進古鎮(zhèn)的每一條街、每一道巷子，沁人心脾。

沿著石街，進入古鎮(zhèn)，感覺塵世一下子就安靜了，時間忽然慢了下來，連呼吸也勻了，心情平靜得像偎著古鎮(zhèn)而淌的這一彎清流。留在古鎮(zhèn)的一些老人，宛如一群留鳥，不大羨慕城里的繁華，依舊傍河而居。

我從碼頭上岸時，看見數條倒扣在蓼花叢里的老船，一旁的白沙灘上坐著一群閑談的老人，與河上翩飛的白鳥，構成了一幅閑適的水鄉(xiāng)秋日圖。水鄉(xiāng)的人靠水吃水，大抵以漁業(yè)為生，看那幾位老叟就知道，雖然精瘦如蝦，目光卻似魚鷹。

與烏鎮(zhèn)、周莊、西塘、南潯、同里等江南名鎮(zhèn)不同，這里的游客并不多，不用擔心被熙熙攘攘的游人擠得冒汗。街道兩旁是鱗次櫛比的木樓，隨處可見黛瓦、粉墻、朱門、綠窗、蒼檐，彌散著寂寞的陳年氣息。漫步在古色古香的小巷，那種幽靜，總讓人感覺一不小心，會偶遇一位小家碧玉，或邂逅一介書生。

在小鎮(zhèn)漫行，不用擔心迷路。總有一處巷口，向著微涼的西風敞開。巷里的老宅子，往往鬧中取靜，庭中栽花草，墻上爬藤蘿，樹與樹之間牽著繩子，晾著補織好的漁網，而灑滿陽光的屋瓦上，曬著小魚小蝦，宛如世外桃源。

于一處天井，我看見一只小花貓禁不住誘惑，悄悄順著樹身爬上屋頂，想偷點魚蝦解饞，沒想到被主人發(fā)現，輕輕喝了一聲，小貓“喵”了一聲，一溜煙跑了。

總有幾個老人，是古鎮(zhèn)的“活化石”。古鎮(zhèn)有些故事不會老，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總有一些人在口口相傳。這些人，像古時的說書人一樣，能將古鎮(zhèn)里里外外講得頭頭是道，能讓人聽得津津有味，銘刻在腦海。百年前的人與事，在他們的口中會復活過來。

古鎮(zhèn)不怎么出名，卻有一大好處，它能較好保留原生態(tài)。寂寞的午后，你可舉起單反，拍攝中庭野樹、老墻蒼藤、舊瓦蒼苔、古廟蛛網，以及一些被歲月遺忘的東西，幸福享受屬于一個人的慢時光。

在一處通往碼頭的石街上，有著一道道美麗的線條，又深又長，細問當地人，才知道是古時的獨輪車碾下的凹槽，讓人領悟到光陰是何等的柔軟，又是何等的堅韌。

在古鎮(zhèn)流連一久，我漸漸了解到，古鎮(zhèn)因傍水道，曾繁華一時，“日有千人拱手，夜有萬盞明燈”，是當時州府漕運要沖所在，戲院，茶館，客店，貨棧，酒肆，商行，一應俱全。后因河流改道，漕運功能喪失，從此衰落。

日暮時分，正當躊躇要不要離開古鎮(zhèn)，我無意中在一座木樓里發(fā)現了一件書法作品，它采用漢隸書寫，古拙而不失飄逸，沾了些許煙塵，細看，發(fā)現是南宋詩人戴復古的詩作《月夜舟中》，詩的末尾寫道：“數點漁燈依古岸，斷橋垂露滴梧桐。”一下子觸碰了我心底最柔軟的一角，于是決定夜宿古鎮(zhèn)，不走了。

吃罷古鎮(zhèn)美食，正值華燈初上時分。我漫步碼頭，風吹岸邊梧葉，颯颯作響，煙水茫茫里，有水鳥咕喚。松軟的河灘上，長著紅蓼蒼耳、泥蒿白茅，一條條木船仍扣在灘涂，也許它們真的累了，等候船匠們用麻繩、石膏、桐油等原料修復。

回首古鎮(zhèn)，燈火橘紅橙黃，它們與不遠處的幾盞漁燈一起搖曳在波心，讓人感覺秋夜不覺涼了幾分。這感覺，是那么的似曾相識，仿佛自己前世曾經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