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泉林

    初夏的陽光透過葡萄架綠葉的縫隙，細細碎碎地灑落在莫家的小院里。上午剛過8點，吃完早飯的莫老正坐在院子里，一邊不停地揮動著折扇，一邊抱怨著天氣：“這叫啥天氣啊，從春上到現(xiàn)在不下雨，悶熱悶熱的。”端茶過來的莫老的老伴心里有數(shù)：老頭子是氣不順，這才幾月份，離端午節(jié)還差三四天呢，天能熱到哪去？

    老伴將紫砂壺遞到莫老的手上，說：“今天去茶葉市場轉(zhuǎn)轉(zhuǎn)吧，新茶上市的熱乎勁過去了，價格也便宜了一些，去年的陳茶不多了。你兒子送來的新茶，說給你過端午節(jié)喝的，你好好地生氣說不要，再不買茶葉，你這老茶客就要喝茶葉末了?！蹦贤死习橐谎郏似鸩鑹販\抿一口，生硬地回答道：“陳茶的茶葉末可是好東西，清火明目。我跟老首長走南闖北的時候，哪有這么好的茶葉末喝?！闭f完就摩挲起手中的紫砂壺來。

    這把紫砂壺是很多年前莫老的首長去世前不久送給莫老的，已經(jīng)被莫老摩挲得通體紅潤油亮。一想起老首長，莫老心里就沉甸甸的。莫老跟著老首長當警衛(wèi)員是在1949年的春上。首長是南方人，讀書人出身，酷愛喝茶，家里原先就是開茶園種茶的，后來參加革命由南方到了北方。但北方不產(chǎn)茶，首長將茶葉看得特別精貴。莫老給首長當警衛(wèi)員的那年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要給首長保管茶葉。莫老是山東人，對茶葉真沒有什么特別的認識，開先也弄不懂這茶葉對首長的重要性。那時首長喝的茶葉都是用自己省下的津貼買的。老首長說，柴米油鹽醬醋茶都是過日子的必需，得自己掏錢置辦，不能沾人家的便宜，再說茶也是個清靜之物。直到今天，當莫老已經(jīng)時時離不開茶之后，才明白過來，這清淡的茶味究竟意味著什么？

    莫老還記得，當年他跟老首長南下到這沿江一帶時，首長曾感慨又回到了種茶的地方。首長還以內(nèi)行的口吻告訴他，這地方的山水氣候涵養(yǎng)茶樹，應(yīng)該是個出名茶的地方，遺憾的是產(chǎn)量不高，做出來的茶大都是自家用的，粗枝大葉，沒什么名氣。后來首長就留在了這個城市，當年的小莫也跟著留了下來。現(xiàn)在莫老手中捧著的這把紫砂壺，還是莫老當年陪首長逛茶葉市場買茶葉時，在一處舊貨攤子上撿漏買來的；首長懂茶，也懂茶壺，說這把茶壺從質(zhì)地和款式上看應(yīng)該是江南名匠制作的，屬于晚清時期的作品，也算是古玩了，很有價值。

    想到這里，莫老又深情地端詳起手中的茶壺來，接著，轉(zhuǎn)過臉對老伴說：“這么悶的天，怕是要下雨了吧。這天氣濕度大，買不得茶葉，等天氣爽快一點再說。”

    對于老頭子的氣不順，莫老的老伴只知道老頭子在跟兒子賭什么閑氣，至于到底是哪門子閑氣還一時摸不著頭緒，于是，她索性坐下來，問老頭子：“你說兒子送來的新茶哪里不中意，還要給兒子臉色看?！甭犂习橹苯亓水?shù)剡@一問，莫老就有些動氣，只見他將捧著的紫砂壺放在腳旁，抄起折扇揮動了幾下，說：“他剛當了一個什么科長，去了一趟縣里，回來就是大包小包的新茶拿都拿不下?？h里開發(fā)茶葉做品牌是想多賣幾個錢致富，這倒好，全當禮品給送人了。那茶我不沾光，你讓他拿回去，愛送誰送誰?！?/span>

    看著老頭子氣耿耿的執(zhí)拗勁，莫老的老伴也來了氣：“你這是退下來了，沒人送沒人理心里不平衡。當年你在臺上抓農(nóng)村多種經(jīng)濟那會，人家也送過你新茶，你不也收了嗎？”

    “胡扯八道?！蹦系幕痱v一下子就上來了，大聲道：“人家送我茶葉是不假，但我事后都一一將錢還上了。我明白得很，那都是用公家的茶葉送人情，不是多吃多貪是什么？”也許是過于激動，莫老說完，猛地一下站了起來，沒想到一腳就踢翻了那把紫砂壺，只聽到幾聲叮當聲響，剎那間，莫老和他老伴就驚呆了，那把紫砂壺的蓋和嘴全給碰壞了。莫老的老伴眼淚跟著就涌了出來。

    接著，就下起了雨，一天一夜的雨到次日天亮才漸漸地收住，讓浮躁的街道頓時清爽了許多，莫老的心情也平靜了下來。他現(xiàn)在開始心疼起那把已經(jīng)破損的紫砂壺，覺得很對不起老首長。早飯后，他對正端茶過來的老伴說，收拾收拾，咱們回山東鄉(xiāng)下老家過端午節(jié)，那里有鋦瓷的手藝人，把壺給修了。對了，上午我們?nèi)ベI幾斤四五十塊錢一斤的家常喝的茶帶回去。說完莫老才注意到，面前放著的是一個罐頭瓶兒，透明的杯中是細細碎碎的茶葉末浸出的茶水，倒也清清亮亮；莫老端起，不由自主地言道：“福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