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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橋記

甘孜日報    2019年09月06日

◎李存剛

從瀘定縣城東岸到西岸,有三座橋相連。站在瀘定縣人民醫(yī)院舊家屬樓外的河堤邊,抬眼便能看見城南大橋,往上是舉世聞名的瀘定橋,再往上,出縣城不遠是彩虹橋。

城南大橋下的一段河床寬闊,水流平緩,兩側的河床上亂石堆砌,活像一副脹滿的肚腹。而在上游不遠的瀘定橋下,河床陡然收緊,水流湍急,亂石穿空,像極了一個大肚腩上方連著的脖頸。

城南大橋和彩虹橋都是公路橋。彩虹橋地處縣城之外,我只開車去西岸加油時路過一次。城南大橋和瀘定橋廣場卻是去過若干次的。天氣晴好的午后或者黃昏,我下班后時常出門散步,有時候經過城南大橋到縣城西岸去,有時候從瀘定縣人民醫(yī)院舊家屬樓出來,往左去瀘定橋廣場。

瀘定縣人民醫(yī)院舊家屬樓是我的臨時住處。我來自二郎山另一邊的天全,作為支援的醫(yī)生來到大渡河畔的瀘定,工作的地方就在舊家屬樓旁邊的另一棟樓里,每天一跨出舊家屬樓的大門,耳邊便充滿了縈耳的濤聲,抬起眼,便能望見大渡河對岸近乎筆直的山體。好幾處黃焦焦的山體上,東一塊西一塊地綠著,一問才知,那是泥石流過后,專門張掛上去的綠色大鐵絲網,為了防止石塊再次脫離山體飛滾而下,鐵絲網都緊貼著山體,仿佛破損的外衣上縫合嚴密的補丁。

瀘定橋廣場就是以瀘定橋為中心的文化廣場。從此刻回溯,在漫長的時間史上,公元1705年便是瀘定橋的最上游。那時候,大渡河還叫瀘水。這一年,為了解決通往藏區(qū)的道路梗阻,人們開始修建瀘水上的第一座橋梁,僅僅一年之后,長一百零三米、寬三米、由十三根鐵鏈(九根作底鏈、四根分兩側作扶手)固定在兩岸橋臺落井里的橋梁建成,橋名就叫“瀘定橋”?!盀o”即是瀘水,“定”則是平定、安定之意。自從瀘水之上有了瀘定橋,瀘定縣名隨即確立,并且一直沿用至今。縣名隨橋名而生,這在廣袤的祖國版圖上恐怕是極少見的事情了。

從1705年出發(fā),沿時間之河順流而下,1935年是必定要??康囊粋€站點。這一年的5月29日,瀘定橋讓全世界的目光又一次聚焦。這一天,中國工農紅軍長征途經大渡河,以22位勇士為先導的突擊隊,冒著敵人的槍林彈雨,在瀘定橋上匍匐前進,一舉消滅橋頭守衛(wèi)……從此,這座橋便成了新中國歷史上一塊舉足輕重的紀念地。一直到現(xiàn)在,一撥又一撥的人,千里迢迢地從天南海北來到瀘定,趕到大渡河邊,為的就是一覽瀘定橋的風姿,聽聞大渡河響徹四海的濤聲。

多年以前,我也是這個“朝圣”大軍中的一員。我和那些風塵仆仆地趕來的人們一起,站在瀘定橋廣場、踏上鋪著木板的橋面,鐵索搖晃著,有人緊閉著雙眼默不作聲,心里似乎想到了當年紅軍飛奪此地的情形,有人不免驚聲尖叫了起來,尖叫聲響在耳畔,算得上驚心動魄,但在大渡河水巨大不息的咆哮聲里,瞬間便被稀釋成了蚊蠅一般的嚶嗡聲。

“多年以前”具體是什么時候?不記得了,只記得我是翻越二郎山老公路來的。由此可以推測,那應該是在新千年以前——新千年以后,二郎山半山腰修筑了公路隧道;2018年底,途經天全的雅康高速也已建成通車——那時候,我還是個剛剛參加工作的醫(yī)學生。那時候,我不曾想到,還能有機會以一名醫(yī)生的身份再次來到瀘定,并且一待就是三個月。

從瀘定縣人民醫(yī)院舊家屬樓出來,沿成武路步行不到一公里便是瀘定橋廣場。我每次去,總會扶著河岸邊齊腰高的石欄桿,靜靜地站一會兒,眼里是不斷晃動的瀘定橋上絡繹不絕的人影和橋下波濤滾滾的水流,耳邊是轟轟隆隆的濤聲和高高低低的尖叫聲,腦海里于是清晰地浮現(xiàn)出第一次站在橋上的情形。

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我來到瀘定橋廣場,卻沒再像往常一樣站在河岸邊的石欄桿前,而是徑直走到橋頭的牌坊下右側的售票窗口前。我知道外地游客過橋要買門票,本地人免費。我把手伸進衣兜,掏出錢來握在手心里,忽然聽到旁邊的人潮里有人在叫:“李醫(yī)生!”我一愣,扭過頭去,是上午剛剛看過膝蓋的一位病人的家屬。聽到有人叫我李醫(yī)生,站在眼前的管理員也愣了一下,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我從他臉上的笑容里猜測,我們大約是在哪里見過,但一時忘記了,聽到有人叫我醫(yī)生,他一下恍然明白了過來。

管理員微笑著側過身去,同時打開了通向橋面的小鐵門,并且攤開手掌,掌心向上,輕輕地指向了瀘定橋和它連著的西岸。我跟著人群,默默地向著搖搖晃晃的橋面邁開了步子。

管理員熟練的動作和臉上的神情明白無誤地告訴我,今天,我也是一個瀘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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