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亞平

   狗蛋入行后才知道，這個行業(yè)也沒有他進(jìn)來之前想的那么簡單。起初，他以為，只要弄一輛破三輪車騎著，不要尊嚴(yán)，在背街小巷轉(zhuǎn)悠著，收收廢品就行。事實(shí)上，他最初幾天也是這么干的，而且收入還很不錯，幾乎比他做小工高了兩倍。但他很快發(fā)現(xiàn)，事情遠(yuǎn)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簡單。這里面也有行行道道，也有霸王。他知道這一切，是用一頓飽打換來的。

   是前年春天的一個上午吧。大約十點(diǎn)鐘光景，狗蛋從他的租住房中爬起來，胡亂洗了把臉，便騎上他的破三輪車出發(fā)了。狗蛋租住的房子在東池頭村，東池頭村在這座城市的東南郊，屬于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這個村莊里，幾乎住的全是像他這樣的人，有收廢品的，干建筑小工的，打把式賣藝的，吹糖人的，賣假耗子藥的，還有做小姐賣淫的，等等，五花八門，形形色色，都是處在社會最底層的人。本村的土著居民住在東池頭村的不多，這些土著居民都把不大的院落蓋了房屋，而且一再加高，用來出租。他們大多住在城里，住在居民小區(qū)，只是月初或月末到村里來轉(zhuǎn)一轉(zhuǎn)，干啥？收房租。用過去的老話講，就是吃瓦片子的。狗蛋出村，在村口一家賣糊辣湯的小店里，喝了一碗糊辣湯，吃了兩方鍋盔，才打著飽嗝，騎著車，向城市里游蕩。他是不慌不忙的，慢慢騰騰的。他不上班，也沒有太急的事要辦，他急個卵呀？

太陽已升起老高了。

   太陽照著他和他的漆皮剝落的破舊的三輪車，他和他的三輪車的影子便被拖得長長的，在路上緩緩地移動。風(fēng)吹在他的臉上，暖洋洋的，沒有一點(diǎn)寒意。時令已經(jīng)進(jìn)入了六九，五九六九，隔河看柳。狗蛋想，要是在老家，自己怕這時已在忙春耕了吧。一想到家鄉(xiāng)的春天，他便有一種莫名的興奮，他想到家鄉(xiāng)解凍的河流，那汩汩流動的河水多清澈呀，清澈得人都不忍心將手伸進(jìn)去。河里有魚草，有水荇，有魚腥草，有水芹菜，自然還有魚、螃蟹。夏日里，他沒少捉過它們。河岸上的草叢中，還生長著一種菌子，橢圓形，網(wǎng)狀，狀如?；\頭，下面生有一截肉色的桿，家鄉(xiāng)人叫做牛籠嘴，拔回家，用油煎了，特好吃，香得能讓人背過氣去。在家鄉(xiāng)的日子里，他沒少吃過?；\嘴。他還想到了家鄉(xiāng)的春天的山，想到了燕子，想到了春花。春花是個年輕的寡婦，長得肉嘟嘟的，臉盤很大很白，很好看。想到春花，他就感到有些口渴。一輛客貨兩用車開過去了，又有一輛小車開過去了，他回頭往后面看了看，后面沒人沒車，前面倒是走著一伙人，但離他較遠(yuǎn)。他用手按了按鼓起的下部，連自己都覺得怪怪的。好在沒有人注意他，他這才鎮(zhèn)靜了一些，少了一些局促和尷尬。

狗蛋就這樣在胡思亂想中來到了清禪寺街。

   清禪寺街在南山市的南郊，這里有一座建自唐代的清禪寺，寺不大，藏在一片居民區(qū)里，但因時間久遠(yuǎn)，里面現(xiàn)今住著一位得道的高僧善濟(jì)老和尚，名氣倒很大，四方百姓和達(dá)官顯貴多有到此進(jìn)香祈愿和游玩者。清禪寺街是寺門前的一條小街，街不寬，也就是兩丈多的樣子，街上可并行兩輛小車，但這樣的話，行人也便被擠到了道沿上。街倒是挺長的，大約有一公里。街兩邊全是有了些年頭的老皂莢樹，這些皂莢樹春夏季節(jié)，生滿了蠟質(zhì)的硬硬的綠葉，密匝匝的，就會把街道蔭蔽起來，像一條綠色長廊，人行走其間，晴天大日頭不覺曬，下雨天淋不濕。依著寺，沿著這條街，便建起了許多居民樓。就連廟的后面，也新建起了一個樓盤，全然不顧了“寧住廟前，不住廟后”這句老話。

   那天，狗蛋的運(yùn)氣出奇的好，他剛一到清禪寺街，把三輪車停到一家居民小區(qū)的大門口，就有一個長得像畫兒上走下來的年輕女人，徑直來到他的面前。他正自慚形穢，手腳無措時，那女人開口了：“哎，收廢品的，跟我走，把我家那些廢品收了。”他連忙點(diǎn)頭哈腰，拎了秤，拿了口袋繩索，廝跟了那好看女人，向家屬院里面走去。女人家在三樓住，房子很大，裝修的也很豪華，但令狗蛋驚異的是，屋內(nèi)扔得太亂，衣服隨意堆積，茶幾上有許多空易拉罐和啤酒瓶，就連沙發(fā)上也扔了一條長筒絲襪。狗蛋在心里想，城里的女人原來都是一些中看不中用的貨，連自己的窩都收拾不利索。女人把狗蛋領(lǐng)到陽臺上，陽臺上東西真多啊，廢紙箱，廢報紙，廢鞋盒，還有各種亂七八糟的瓶瓶罐罐，幾乎堆滿了半陽臺。女人一指那些東西：“喏，你把這些破爛玩意清理一下，全拿走吧！”狗蛋拆箱，踩空易拉罐，整理，捆扎，嘶嘶啦啦，叮叮咣咣，幾乎忙了兩個小時，忙出一頭的熱汗，才把那些廢物整理完。他拿秤要稱斤兩，女人一揮手，都給你吧。狗蛋心里那個樂呀，像吃了蜜蜂屎。他連忙雞啄米似的謝了。來來回回搬了三四趟，才把這些東西挪騰到他的三輪車上，一瞧，三輪車上已經(jīng)快裝滿了。（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