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日報 2021年06月11日
□九歌
每年端午,母親早早起來領(lǐng)著我們姐弟幾個去北山洼,割回幾抱艾蒿,放外屋地上陰干著。艾蒿皮蔫了以后,父親甩個小凳,穩(wěn)當(dāng)當(dāng)岔腿一坐,用老繭手一搓一捻,抖開數(shù)丈長的一條綠繩。找來幾根一米多長的木頭棍子,掐住捋一頭往上纏,纏幾圈,用腳踢。棍子裹著草繩圓成個大饅頭,分抬到倉房靠墻根兒堆垛,留下一捆放到外屋北墻備下的橫木上架著。冬日里慢慢兒燃。
火繩初點(diǎn),苦澀嗆眼,久了,習(xí)慣了。一股股兒香,兜窗戶圍著墻轉(zhuǎn)。
隔些日子,火繩就不新鮮了,被丟在角落里,只有母親想著,按時給它翻身,讓它的頭耷拉下來。
莊戶人家點(diǎn)火繩起初是為了引火。薄如紙的線麻稈對著火繩的紅頭一吹,呼,著了。
五月節(jié),各家各戶掛葫蘆。
葫蘆是用彩紙疊的。臨近端午,母親打發(fā)二姐去供銷社買紙,剪出大大小小的方塊,斜對角折,折出四個耳朵,捏住,嘴對著口兒吹,“噗”,一個紙葫蘆立立正正坐到了桌子上。
五月節(jié)這天早起,母親揀一把直溜的艾蒿,用五彩線拴葫蘆,葫蘆下邊粘上彩紙條做的龍尾。母親讓我們托著出去掛。大門垛子一邊插一個,外屋馬窗框上一邊插一個,里屋門一邊插一個。扒著窗臺往房檐下也插一個。還剩幾個,給我們姐弟分了,高舉著蒿稈兒牽著葫蘆滿街跑,比誰家的葫蘆大,比誰家的紙色全,比誰家的葫蘆周正。
太陽出來了,小豬倌搖著鞭子走過當(dāng)街?!八韶i啦,松豬啦?!边呞s邊喊。母親聽到喊聲,衣襟兜幾個雞蛋,小跑到豬圈跟前,打開圈門,把豬轟到大門外交豬倌手里。母親緊捯?guī)撞剑央u蛋塞進(jìn)豬倌挎的籃子里。一頭豬一只雞蛋。母親年年兒背著我們多給小豬倌兩個。小豬倌,拿了母親的雞蛋,樂顛顛把豬趕進(jìn)群。
幾個半大孩子,尾著小豬倌去了山上。圍著他纏,磨口吃的。小豬倌指派輪流幫他攆豬,攆一次豬給一個雞蛋,管吃不興拿。
小半晌,我們幾個吃頂脖兒了,肚子圓成個小抬鼓,下邊放屁,上邊打嗝。吃傷食了。小豬倌吃得最多,打嗝一股兒雞糞味兒,落了病根兒。后來母親幫他弄個偏方——艾蒿子燒雞蛋空嘴吃,去了他傷食癥。小豬倌是豬們的山大王。早上,誰家松豬沒給雞蛋,或是沒給夠數(shù),他就讓我們繞山坡子攆誰家的豬,攆得豬嘴吐沫兒,糗在那一動不動,打都不走,打急了,原地轉(zhuǎn)圈,打磨磨。小豬倌見豬成綿羊了,讓我們輪班兒騎豬背上去,過騎馬的癮。
鄰居五丫打小愛美。摘芨芨草葉放碗里,拿小石頭鼓搗爛搗碎,涂指甲蓋兒,第二天伸出小蔥似的十個指頭,紅紅的指甲,惹小伙伴眼熱。采狗尾巴草編花環(huán),戴腦袋上和伙伴們追著跑,粉嘟嘟的小臉兒,襯得公主似的,狗尾巴草的穗頭一拱一拱,像小兔子在頭上跳。玩過家家,小小兒們爭搶著和五丫一伙,都想要五丫扮小媳婦兒。
五丫把香蒿連根拔回家,放窗臺上陰干,搓碎,裝進(jìn)香荷包,端午節(jié)掛脖兒上顯擺,逮著誰讓誰聞,一聞,忍不住打噴嚏,鼻涕眼淚都噴出來了,趕緊用袖頭子擦抹,五丫瞇著細(xì)細(xì)的兩個眼睛,詭笑著問:“可香吧?不信你還聞聞?!薄安宦劻?,不聞了。”
端午節(jié)那幾天,嚇得我們見了五丫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繞道兒走。
端午節(jié)小孩佩香荷包,傳說有避邪驅(qū)瘟之意?!罢率迦龊訜?,五月初五吃米粽”,每年五月節(jié)那天母親都那樣說。母親不知道汨羅江。我問母親:“五月節(jié)往河里扔粽子咋回事???”“給屈死的?!蹦赣H說。屈死,屈子,我聽了分不清,問了母親也說不清。母親管端午節(jié)也不叫端午節(jié),叫端陽節(jié)。
“五月五,小端陽,插艾蒿,掛香囊,五彩線吶手腕綁,吃粽子啊蘸白糖……”端午到了,母親一邊做活兒一邊哼著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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