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美祿

西方人佛洛依德認(rèn)為夢是被壓抑愿望的變相滿足；中國古人則認(rèn)為夢是預(yù)示未來的征兆。因為對夢存有這份成見，所以古人普遍相信夢。

孔子曾說：“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復(fù)夢見周公。”孔子隱隱以周公傳人自居，所以渴望夢見曾經(jīng)夢見過的周公。之所以不復(fù)夢見周公，一方面是因為孔子年邁體衰，另一方面則意味著周禮無以復(fù)興。面對這句深沉的感嘆，千載之下我們?nèi)匀徊浑y感受到孔子的黯然神傷?？鬃訅粢娺^周公，假如夢見被尊為“大成至圣先師文宣王”的孔子，那又如何呢？

盡管夢見孔子比哈雷彗星撞地球的概率還要低，但古人還是留下了夢見孔子的記載。在《文心雕龍·序志》篇中，劉勰說自己曾經(jīng)夢見過孔子?！褒X在逾立，則嘗夜夢執(zhí)丹漆之禮器，隨仲尼而南行?！币驗椤白陨艘詠恚从腥绶蜃诱咭病?，劉勰對于夢見孔子驚喜不已。劉勰敘述這個很特別的夢，有人認(rèn)為不排除是在神道設(shè)教；我則認(rèn)為凸顯了他對孔子的極端推崇，也暗示了他以孔子隔世弟子自居的意思。

夢見孔子，還預(yù)示了人生的顯貴。北宋王曾，字孝先，在真宗朝連中三元，成為了科舉時代的驕子，后被封為沂國公，歿后獲謚“文正”，可謂生榮死哀。古代許多典籍都有王曾父親夢見孔子的記載，北宋文人張舜民記錄在《畫墁集》中的原文如下：“宋王沂公父雖不學(xué)問，而酷好儒士。每遇故紙，必掇拾，滌以香水。嘗發(fā)愿曰：‘愿我子孫以文學(xué)顯。’一夕，夢宣圣撫其背曰：‘汝敬吾教何其勤歟！恨汝已老，無可成就，當(dāng)遣曾參來汝家?！瘯娔旯靡蛔?，乃沂公也。因以‘曾’字名之。竟以狀元及第，官至中書侍郎、門下平章事，封沂公?！备鶕?jù)張舜民的記載，王曾的父親因為敬惜字紙，尊奉儒教，孔子就派曾參投生到他家。也因為這種來歷，其父便以“曾”字名之。王曾后來兩度拜相，以一身而安社稷，歿后配享宋仁宗廟庭，但人們感興趣的是他奇特的出生，因為這和他父親夢見孔子有關(guān)。

與王曾相似的，還有元代的張孔孫。據(jù)《元史》張孔孫傳記載，張孔孫父親“夜夢謁孔子廟，得賜嘉果，已而孔孫生，因丐名于衍圣公，名今名?！笨梢姀埧讓O是因為其父夢見孔子并接受了孔子賜予的嘉果后所生，所以取名叫做“孔孫”。張孔孫后來官至高位，但難得的是，在爾虞我詐的官場上，他多有讜言嘉論。除了是個好官之外，張孔孫還多才多藝，《元史》中說：“孔孫素以文學(xué)名，且善琴，工畫山水竹石，而騎射尤精?！睆埧讓O多才多藝、不同凡響，在古人的意識中就和乃父夢見孔子有神秘的關(guān)聯(lián)。

夢見孔子，還可以作為解嘲的說辭。東漢文人邊韶，字孝先，據(jù)《太平御覽》記載，邊韶“曾晝?nèi)占倥P，弟子私嘲之曰：‘邊孝先，腹便便。懶讀書，但欲眠?！貪撀勚?，應(yīng)時對曰：‘邊為姓，孝為字。腹便便，《五經(jīng)》笥。但欲眠，思經(jīng)事。寐與周公通情，夢與孔子同意。師而可嘲，出何典記？’嘲者大慚?！边吷匾驗闀儗嬙獾綄W(xué)生嘲笑，但是作為一代捷才，邊韶回應(yīng)學(xué)生說自己睡覺時都在思考儒家經(jīng)典，在賡續(xù)周公和孔子的事業(yè)。面對這樣霸氣的回答，學(xué)生便因妄議而感到羞愧了。

夢見孔子，還可以作為恭維之詞。杜甫在《徐卿二子歌》一詩中說：“君不見徐卿二子生絕奇，感應(yīng)吉夢相追隨?？鬃俞屖嫌H抱送，并是天上麒麟兒。”根據(jù)杜甫詩歌的敘述，徐家兩個兒子是徐公夢到孔子和佛祖送予的，所以兩個孩子不同尋常：“大兒九齡色清澈，秋水為神玉為骨。小兒五歲氣食牛，滿堂賓客皆回頭?！庇械朗恰胺e善之家必有余慶”，徐家胤嗣喜人，在杜甫看來乃是行善獲報所致，杜甫甚至預(yù)言這兩個孩子將來定有出息，所以說“吾知徐公百不憂，積善袞袞生公侯?！?/span>

出人意料的是，這首詩居然成為了母題，被后人反復(fù)化用。如南宋王十朋《萬先之生兩男作洗兒歌賀之》一詩中說：“君不見徐卿二子生絕奇，熊羆入夢非同時。徒煩孔子與釋氏，兩回抱送麒麟兒。”明代徐庸在《慶翁戎駢生子》一詩中說：“往歲生男符□夢，孔子釋氏親抱送。今年鸑鷲又駢生，文章不異河?xùn)|鳳。”王十朋和徐庸踵武前賢，對這一母題反復(fù)使用，無疑是夢見孔子便意味著大吉大利的民族文化心理的折射。

雖然《論語》中說：“子不語怪力亂神?！钡阌怪M言的是，夢見孔子在中華民族文化心理中確是大吉大利之兆。需要指出的是，劉勰、王曾和張孔孫等人的成就，都是經(jīng)過艱苦卓絕的努力，付出了心血和汗水換來的。冰心曾說：“成功的花，人們只驚慕她現(xiàn)時的明艷。然而當(dāng)初她的芽兒，浸透了奮斗的淚泉，灑遍了犧牲的血雨！”假如不明白這一點而企望輕易地成功，那便無異于白日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