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全富

冬至一過，天地之間顯得開闊起來。到了臘月，雪花便不約而至，紛紛揚揚地從彤云密布的空中飄落下來。起初只是細細的、密密的。后來，鵝毛般的大雪鋪天蓋地灑落到地面上。不一會兒，遠山近谷，山川河流就覆蓋上厚厚的一層積雪。夜半時分，朦朧中，聽見門外那棵老杏樹上傳來枝埡斷裂的聲音，權(quán)當這聲音只是睡夢之中的小插曲而已。

清晨，推開窗戶，滿世界的白色撲面而來，令思緒和目光飛揚在山川大地之間。在臘月，這些雪都被稱為“瑞雪”，不管是大雪還是小雪，都表達著一種豐收的喜悅之情。臘月是農(nóng)歷之中最后一個月，因此，必須有一個總結(jié)，不然，這一年仿佛都過得平淡無奇了。因此，眼前這些覆蓋大地的積雪，已將過去的一切都埋葬在白色的世界里，將一切煩憂都趕去了遙遠的地方。

然而，在臘月之間，當雪花飛舞時，所有的生命都仿佛停止了呼吸。那些花花草草將自己的根莖深深地扎入大地之中，待來年春回大地時，再次綻放出生命的新綠。放眼望去，茫茫原野中，除了幾座裸露著肌膚的瘦硬山崖、幾棵樹木，以及若隱若現(xiàn)的溪水外，余下皆為雪的世界。

在臘月，微風不停地吹著。那些柳樹的樹梢頭，早已有了米粒大小的嫩芽。這些嫩芽的外面還包裹著灰色的殼，而殼的里面，生命正在萌動著一場春天。山間的梅樹上，那些不畏嚴寒的花骨朵，在枝頭間偷偷露出了粉色的頭。就是這么一點顏色，早已將臘月的嚴寒逼退了許多。因為這是嚴冬之后第一次看見花朵在枝頭綻放，因此，人們的眼中，臘梅就成為了寄托春至的使者。許多文人墨客的詩作之中也就多了它們的影子，它們的芳香。山間的臘梅比院落的梅花開得尚早一些，它屬于灌木一類。不管是在懸崖峭壁，還是在田間地角，抑或是在溪流旁。不管天氣如何變化，這些梅樹早已蓄積了力量，自顧自地在光禿禿的樹枝上綻放出一絲笑意。開始時，那些迎著陽光而長的花苞也只是綻放出一點好看的顏色，后來，一樹梅花都慢慢綻放，如趕趟似的次第開放起來。在瘦硬的冬日里，這臘梅點燃了臘月的熱情，驅(qū)散了數(shù)九的嚴寒。“疏林凍水熬寒月，唯見一株在喚春”“枝橫碧玉天然瘦，戀破黃金分外香”，這些詩句在描寫梅花的時候，也道出了生活的不易。不過，于我而言，更多是增添了詩情畫意。而臘梅花開在天寒地凍的臘月里，本來就是一場生命的磨礪，為季節(jié)報送春的信息。

在嚴寒的日子里，思來想去，臘月的生機大多聚在菜園里。菜園里，果樹下，一棵棵白菜正在與嚴寒抗爭。在它的身上，那些被凍壞了葉子就像是一層層冬天的衣裳緊緊地裹在外面。也就是因為有了這些枯萎的葉片，才使得白菜能在寒冷的冬日里生存下去。還有那一根根蘿卜，插在凍土內(nèi)，不斷地往里生長。最后，練就一身不畏嚴寒的身軀，在冬日里茁壯成長。在這時節(jié)里，母親在蒸煮臘肉之前，扛著鋤頭走進菜園里，挖出一根根紅皮白瓤的蘿卜，洗凈、切塊，與臘肉一起混沌。不一會兒，肉香四溢，蘿卜的香味也縈繞其間。吃上一口蘿卜，再喝上一口濃湯，瞬間，一股熱氣在體內(nèi)流竄，讓人在嚴寒的冬日里感受到食物帶來的滿足。

菜園里，還有小蔥、大蒜、香菜等蔬菜，在寒風中佇立。放眼荒涼的大山，這些蔬菜讓人真切地感受到生命的可貴。因為它們的點綴，人們的日子過得更加熱鬧了。這時候，就顯出了勞動人民的質(zhì)樸本色，他們用勤勞的雙手讓種子在嚴冬里得以延續(xù)，生活因此變得如此的多姿多彩。

年年歲歲，村寨里總是臘酒飄香，炊煙裊裊。到了臘月，炊煙籠罩著村寨，仿佛一刻也沒有停止過似的。因為，再過幾日，即將迎來一年當中最為隆重的節(jié)日：春節(jié)。

“臘月忌頭，正月忌尾。”臘月初一開始，故鄉(xiāng)的人們在說話、行事的時候都需要格外小心。語言都隱蔽了鋒芒，讓它們帶著平和溫暖的光芒。如“殺豬”用“洗豬”，“菜刀”用“掌案”，“打架”用“過捏”，“吵架”用“擺話”……在這一個月里，每說一句話都需要深思熟慮，每做一件事都需要三思而后行。最后，還得借助皇歷，只要是諸事不宜的那一天，寧愿待在家里一整天，足不出戶也行。

臘月里，村寨四處飄蕩著蒸煮玉米、青稞、小麥等糧食作物的味道，這是寨子里的人們準備蒸煮年酒的前奏。每天早晨，家中的長者們在鍋莊房內(nèi)的火塘里煨桑祈禱，祈禱今年的酒味更加地醇厚，香甜趕超往年。

臘月里，最主要的工作是準備一切年貨。翻看皇歷后的人戶，會在宜宰殺的清早宰殺年豬。下午時分，一掛掛鮮肉和一個個香豬腿就晾曬在樓頂上。夜晚，人們圍坐在火塘邊，制作香腸、血腸等。第二日，這戶人家就會將一根煮熟的臘肉、一段血腸、一片豬肺和豬心打成捆，裝在背簍里，挨家挨戶地送，與親朋好友分享豐收的喜悅，讓鄰里親情更加和睦。在這一個月里，村寨里每一戶人家的灶房似乎都沒有停歇過，煮咂酒、炒青稞、磨豆腐，香氣在嚴寒的天氣里彌漫，抵消了臘月的寒氣，安撫了人們的心。

在這時候，家中的女人除了準備過年的吃食，還要忙著清掃房屋、洗被褥、喂牲畜等工作。臘月二十三，家中的男孩腰挎著彎刀，走向遠處的山梁，在長滿青岡樹的山林里，選取長滿刺的青岡樹枝，砍斷后扛回家，用它來清掃房梁頂上的灰塵。當這些灰塵被清掃下來后，連同家中的廢舊物品，一起倒在野外，寓意辭舊迎新。臘月二十三到臘月二十九日，每一天里，人們都背著背簍早出晚歸?；貋頃r，背簍里，裝滿了各種食物。最為引人注目的是，在背簍的邊沿，還插著用于書寫對聯(lián)時所用的紅紙、門神和年畫，有的背簍口還橫亙著粉條、海帶等食物。

終于迎來了大年三十，天光還沒有大亮，人們便忙著在家門口張貼春聯(lián)和門神圖。中午十二時許，豐盛的年飯端上桌子。一家人圍坐在桌子旁，一邊舉杯暢飲，一邊談論古今。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晚上，當月光照射在山頂?shù)臅r候，村寨里，每一戶人家的大門都會點亮兩盞燈籠。燈籠全部采用手工制作而成，在其外殼上蒙上一層白色的紙，上面還張貼著人們巧手剪下的動物圖案。在燭光的映射下，栩栩如生。夜晚，一家人圍坐在火塘邊，一邊喝著用咂酒熬制的油酒，一邊烤著火。火塘中央，火光熊熊，一塊碩大的柴疙瘩燃燒著淡紅的火焰。在我們老家，有誰家柴疙瘩燒得越大，來年家中肥豬滿圈的說法，因此，年夜里，每一戶人家都有燒柴疙瘩的習俗?；鹛晾?，柴疙瘩冒著火光，照亮了火塘周圍人們酡紅的臉。

夜色漸濃，孩童們早已在母親的懷中酣然入夢，而大人們則需要守歲。因為，民間有傳說，在夜里，歲神將會來到每一戶人家的家里稱人們的重量，睡去的人重量較輕，因此，年歲也會大減。為此，人們一般都會坐到夜半時分才睡去。

“蘭心未動色，梅館欲含芳。裴回臨歲晚，顧步佇春光。”是啊，臘月的腳步已悄然來到身邊，預示著春色即將顯露。我想，趁著臘梅未開之時，走向回家的路。坐在老屋的火塘邊，一邊喝酒，一邊與親人們話家常，讓臘月的日子在談笑間不經(jīng)意地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