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批熱哲

      八窩龍鄉(xiāng)的溫泉很有名，是治療風(fēng)濕的好秘方。小時候冬季寒假，我隨大人們?nèi)グ烁C龍的二社泡熱水（注：泡溫泉），給我留下了難忘的印象。因為我們牛場娃生活在高寒濕氣重的牧區(qū)，風(fēng)里去雨里來，老人們都有不同程度的風(fēng)濕病。

      冬天牧民們把牦牛放養(yǎng)在牧區(qū)，人遷徙到相對溫暖的農(nóng)區(qū)（注：干熱河谷氣候）過冬。這年冬天，伯伯和伯娘準(zhǔn)備了豐富的酥油、牛肉、牛骨、奶酪、豬頭豬腳等美食打算帶我一起去八窩龍泡溫泉。

      伯伯和姑娘向生產(chǎn)隊請了假，終于出發(fā)了，我高興得手舞足蹈。我牽著我心愛的馬郎帝，翻過了像天梯一樣陡峭的馬場山，走出了鬼斧神工般的秦家溝，終于八窩龍鄉(xiāng)的二社、三社突然展現(xiàn)在我的眼前。只見層層梯田里油油的麥浪隨風(fēng)輕拂，和附近的荒山草坡形成了鮮明的反差，顯示著這個地方的靈性和人民的勤勞。難怪老人們說八窩龍是九龍縣的糧倉，在困難年代是全縣人民的生存根本。

      走過村莊，我終于來到了泡溫泉的地方，只見我心中無限向往的熱水塘在狹窄的深溝里。這里抬頭只見一線天，中午才能見到陽光，不一會兒太陽落到了山背后去了，又過了一個小時，太陽又從另一個埡口冒出來。一天能看到太陽兩次升起，確實少見。

      和伯伯把熱水塘清洗了一遍，重新續(xù)上了干凈的溫泉水。這時，我看到一股溫泉從巖縫里面涌了出來，我感到好生奇怪。熱水塘上面有個煨桑的地方，伯伯用松柏和杜鵑的樹枝煨起了桑，首先舉行了“檢浴”儀式：意思就是去掉我們身上的晦氣和不干凈的東西，表示對神靈的尊重，然后正式開始燒香敬拜此地的神靈。

      伯伯點燃了干凈的柏香，在裊裊的輕煙中念誦起敬山菩薩的經(jīng)文，我在旁邊屏住呼吸，生怕干擾伯伯和山神的對話。伯伯是我們村子里面敬山神菩薩的高人，他念誦經(jīng)文音韻抑揚頓挫，聲音猶如鏘金鳴玉。那一刻，幼小的我，相信伯伯真的在跟山神對話。

     等我們煨桑完畢之后，我和伯伯開始泡澡。熱水塘里霧氣氤氳、噴涌的天然溫泉夾雜硫磺的味道，沒有任何人工的參雜。

     泡在溫泉里，頓覺神清氣爽。牧民們洗去了一年勞累沉淀的汗水，皮膚還原了本來的面目。趕走了勞累一年的疲勞，真是排除毒素，一身輕松。男人泡完澡之后，就去做飯，便輪到女人們泡澡了。牧民們的規(guī)矩是在家的時候女人們做飯燒茶，出門在外就反過來了，男人們做飯燒茶。

     泡溫泉時，牧民們把一年中最好吃的，最有營養(yǎng)的食物拿到熱水塘享受。藏族人出門看重誰出門舍得吃，誰最大方，因此男人爭先恐后打開自己的皮口袋，拿出最好吃的，平時舍不得吃的牦牛肉干、牛肉排骨，豬頭豬蹄等都擺了出來。

     這些牛排骨，豬頭豬蹄用熱水塘特有的含有礦物質(zhì)的鹽水一燉，湯就像牛奶一樣的白，再配上最好的玉米面火燒饃饃，味道也鮮美極了。

     每頓都是換著花樣，今天燉豬頭豬蹄，明天牛肉牛排……現(xiàn)在筆者邊寫邊吞口水，回味無窮。牧民們傳統(tǒng)是分餐制，每人一碗燉牛肉，一張饃饃，很衛(wèi)生也不浪費?，F(xiàn)在跟漢族一樣采用桌餐。

     第二天，八窩龍的親戚們送來他們本地產(chǎn)的紅米和麥子面。那時候沒有化肥和農(nóng)藥，糧食是百分之百的純天然?，F(xiàn)在跟老人們聊起八窩龍的紅米和麥子，都贊不絕口。當(dāng)時，九龍縣比較出名的是八窩龍的紅米、麥子和細(xì)條辣椒、三巖龍的牦牛肉、酥油和糌粑，至今還受到了食客們的青睞。

     如今，地里使用了化肥，以及廚房里出現(xiàn)了味精等多種調(diào)味品，所以現(xiàn)在的食物怎么吃也沒有了那年月的味道了。最可惜的是，很多原始天然的糧食品種失傳了，被雜交種子入侵污染了糧食的“血統(tǒng)”。在現(xiàn)代化的道路上，我們丟到了不該丟掉的精華，拾起了不該拾起的糟粕。

     一個星期的泡熱水，泡得一身干凈、輕松，吃得紅光滿面，真是比過年還好。我刻骨銘心，忘不了美好的純天然的美食。人是過好了，但是我心愛的馬兒郎帝卻過得不怎么好。它馱著近兩百斤重的東西，翻過了陡峭聞名的馬場山，拐過了七十三道的道關(guān)門彎，才到了熱水塘。沒幾天它的飼草快吃完了。

     我心里很著急，到處尋找賣草料之地，也空手而歸。當(dāng)我走到了楊家河壩，看到一顆核桃大樹上搭著很多干草，打聽得知這些草料是生產(chǎn)隊喂耕牛的。我為了郎帝，不得不想出了一個歪主意。天一黑，我就帶著繩索，順溝而下，來到了核桃樹下，偷了一大背草料到我們的熱水塘帳篷邊。伯伯看到來，問我哪里拿來的，我回答：偷來的。伯伯一聽沉著臉說，你也學(xué)壞了。我嘴上沒有吱聲，但內(nèi)心說：“人們都吃得好，說不來話的馬兒郎帝受罪了?！?/p>

      第二天早上，很遠(yuǎn)就看到一老一少，向我們走來。我心里八九不離十猜到他們肯定跟我偷草料有關(guān)系。當(dāng)兩人走到我們跟前，老太婆對我伯伯說：“昨夜我的草被人偷了，我眼不好使，就帶上孫子尋到這里來了?！崩咸刍ǎ瑳]有看清她的草料就在前面坎上。我羞愧難當(dāng)，但是為了面子我不得不說慌下去。我靈機(jī)一動，來了個變被動為主動，指著坎上的草問：“是不是這個草？”老太太抬頭一看，連聲道正是她的草料。

我繼續(xù)說：“今天早上一個泡熱水的同伴走了，這草是他昨天擦黑的時候背來的，他是說是他買的，剩下的賣給了我們。”

     老太太嘆了一口氣說：“他哪是買的，他是偷的，生產(chǎn)隊要扣我的工分的。”我再也沒有吱聲，因為我認(rèn)為我的謊話天衣無縫?？蛇@時伯伯從他那補(bǔ)了又補(bǔ)的皮包里面拿出了5元人民幣，遞給了老太太說：“這個錢就算是你的草錢吧?！逼鋵嵞切┎萘献疃嘀?元錢，老太太高興地接過錢就走了。

     我埋怨伯伯：“你為什么要給錢，那不是變向的承認(rèn)草是我們偷的嗎？”

     伯伯語重心長的說：“人不能做虧心事。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我伯伯當(dāng)時就把良心買回來了，如果現(xiàn)在才買回來，不知什么價了。黃金有價，誠信無價，良心是無法用金錢來估算的。溫泉洗去了我身上的污垢，伯伯用實際行動凈化了我幼小的心靈，教育我怎樣做人。這就是我泡溫泉的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