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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谷:1937

甘孜日報    2020年08月06日

   ◎李左人

   王中穿一身半新不舊的軍裝,軍帽扣得很低,帽檐遮住眉毛,腰束寬皮帶,裹腿打得十分緊扎。駁殼槍左肩右斜地吊在大腿邊,右手下垂剛好夠著,緊急時可搶先一步拔出來。牛皮槍套磨得油光锃亮,槍把沒有任何裝飾。此刻,他戴著金戒的食指下意識地敲著槍把,兩眼瞪著羅追一眨不眨。感覺這家伙有一股英氣,又很匪氣很野性,一看就知道是個能擒狼逮虎的漢子。

   他倆四目相對,剎那間殺氣凝聚,似有火花擊發(fā),互不避讓。

   澤仁旺姆退到路邊,側(cè)身擺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前面還有十里地,請長官上馬!”

   羅追打馬在前面帶路,大青馬咴咴地叫了兩聲,撒腿朝前跑去,槍把上的紅纓飄動如火。

   迎賓禮數(shù)

   上扎壩的耕地多在半山,零碎分散,為便于耕作房隨地走,常見一片零星的梯地圍繞著一座孤零零的碉房,少有聚居的大村落。到了中扎壩,步入河谷臺地,田疇縱橫,村舍相望,雞犬之聲相聞。偶見作祭祀和御敵用的高碉立于山頭,或建于村邊,三五層不等,也有高達(dá)七層的,都砌有箭垛、槍眼。

   雅卓土百戶官寨所在地巴里是一個大寨,依山面水,20多幢碉房高高低低錯落有致,組成扎壩最大的古碉房群落,在陽光映照下格外耀眼奪目。

   官寨門樓張燈結(jié)彩,插著五顏六色的風(fēng)馬旗,掛著四只紅燈籠,喜氣洋洋。兩邊各站了一名身穿藏袍背著杈子槍的土兵,左側(cè)是一支喇嘛樂隊,嗩吶笛子手鼓鐃鈸金剛鈴古銅法號一應(yīng)俱全。丹增和剛剛到達(dá)的格絨珠杰、俄喜納、多吉三位頭人立在門前恭候。先一步趕回的管家,長聲吆吆地高喊:“迎客——!”

   喇嘛們吹奏起來,金鼓喧闐,笙簫鼎沸。“嗚——嗚——嗚——”銅號聲音低沉渾厚,震撼山谷,讓人感受到一種凜然的莊嚴(yán)和奪魄的威懾。

   鐘秋果胡仁濟(jì)下了馬,澤仁旺姆在一旁引領(lǐng),走到門樓前。

   丹增大頭麻臉,鬢須濃密卷曲,個子矮矬,他把下垂的右臂袖子從后背繞到胸前,搭在右肩上,從懷里取出精致的絲質(zhì)哈達(dá),輕輕抬手優(yōu)雅地一揚,雙手捧著,一瘸一跛地拐到鐘秋果面前,微微躬身,高高呈上,說:“雅卓土百戶丹增,因身體不適,未能遠(yuǎn)迎,失禮了,乞望恕罪!”

   鐘秋果見他面容蒼老,完全不像37歲的人,不禁大吃一驚。

   丹增接著給胡縣長獻(xiàn)哈達(dá)。胡仁濟(jì)繃著臉,盯著他的瘸腿,讓他踮著腳把哈達(dá)掛到自己脖子上。

   另外三個頭人也跟著丹增依次獻(xiàn)上哈達(dá)。扎西旺吉和多吉打了個招呼,便插入頭人的行列,一起簇?fù)碇鴥晌粷h官走進(jìn)大門。

   王中和兩個挎卡賓槍的士兵拱衛(wèi)其后,后面是騾馬隊和夏富成的護(hù)衛(wèi)隊。

   院壩里,一支40多人的歌舞隊唱著迎賓歌,跳起迎賓舞。

   前院緊靠北邊圍墻的是馬棚畜圈、釀酒房和大伙房,東南方拐角上聳立著一座碉樓,高七層,是土兵守衛(wèi)住宿處,南面則是一排家奴住房。在上輩土百戶時,數(shù)十約波(男家奴)約嫫(女家奴)就在壩子里擠奶、捻羊毛、搓毛繩、修補(bǔ)農(nóng)具、給馬換蹄鐵。如今官寨徒具一副空架子,只剩六個家奴。丹增特別召來附近的莊房農(nóng)民迎接貴賓,就是想再現(xiàn)官寨昔日的輝煌。鐘秋果并不在乎這些千篇一律的歡迎儀式,無意間卻發(fā)現(xiàn)奴仆住房前一座兩尺多高的石砌花壇,種著幾株達(dá)瑪花,奴仆們的小孩正躲在后面偷偷往外觀看。

   達(dá)瑪花其實就是高山大杜鵑花,五六月間漫山遍野一團(tuán)團(tuán)一簇簇競相怒放,而今早過了花期。鐘秋果很是詫異,藏人一般不會栽花養(yǎng)草,誰種的?

   鐘秋果等穿過院壩,踏上石階走進(jìn)后院大門。

   主樓是一座五層碉房,背靠山麓,面朝鮮水河。石墻上刷著藍(lán)白相間寬窄大約三四尺的豎直帶狀條紋,一排排鏤花窗戶斑斕亮麗。底層是客廳,二樓是存放糧食堆放酥油、茶葉的倉房,有一寬大木梯直通樓門;三樓是管家、背槍娃子和監(jiān)工的住處,以及臨時來客的歇宿之所;四樓是頭人及太太小姐等內(nèi)眷的起居處;頂樓是供佛的經(jīng)堂。扎壩民居本不講究裝飾,在迎娶澤仁旺姆時特別將經(jīng)堂和主人居住的四樓裝飾一新。第二年又按夫人的主意,將底樓的牲畜圈遷到前院,改建成客廳。主樓右側(cè)有座七層高碉(同住房二樓以上樓層都有門道連接),與前院東南角的碉樓成犄角之勢,軍事防御功能十分明顯。

   主樓前靠前院圍墻處有一外廊式椽架木樓,座西朝東,類似驛道上接待過往官員的臺站。樓上一溜客房,底層是飯?zhí)煤皖^人自家的專用廚房。

   騾馬隊在主樓木梯前停下,奴仆們幫著馱腳娃卸馱子,把救濟(jì)糧搬到二樓糧倉,趙元福、馬龍負(fù)責(zé)入倉登記。

   澤仁旺姆帶著鐘秋果胡仁濟(jì)走進(jìn)主樓客廳??蛷d寬大氣派,描金繪彩,正中是白度母、花鳥、龍鳳、五彩祥云圖案,旁邊掛著一張三尺八長弓和箭囊??腿寺渥膛惴钌蠠釟怛v騰的新毛巾。鐘秋果擦了擦臉、脖子和手,白毛巾就變成黑毛巾了。

   茶幾上放著帶黃銅茶船的青花瓷蓋碗茶而不是酥油茶,顯示出女主人接待客人的細(xì)致周到。侍女沖好茶,澤仁旺姆說:“我早命人把經(jīng)堂收拾好了,供二位大人歇宿。先吃茶,休息一下,安頓下來就吃午飯,晚上再設(shè)宴洗塵!”

   住經(jīng)堂是最高規(guī)格的接待,在康區(qū),只有喇嘛、貴賓才能享受這種待遇。

  “旅途困乏,請?zhí)嘏蓡T和縣長大人燒兩口,提提神?!钡ぴ鐾崎_里側(cè)內(nèi)屋的門,做了個請的手勢。“我這是陳年的上品,絕對沒有新鴉片的火氣?!?/span>

   “不會,沒這個嗜好?!辩娗锕f。他知道,抽鴉片煙是一種待人禮節(jié),不是故意害人,客人不抽也不勉強(qiáng)。

   胡仁濟(jì)聽說有鴉片,一臉欣喜,笑道:“秋果呀,你也玩一下格嘛!”

   鐘秋果說:“你知道我不沾鴉片。”

   “你不曉得,抽鴉片好處多多!”胡仁濟(jì)站起來用老大哥教導(dǎo)小兄弟的口吻說?!耙唬亲詈玫闹尾×妓?,吸上幾口包你百病全消精神抖擻。二,是一種高級享受。你想呀,側(cè)臥煙榻之上,枕邊一盞有玻璃燈罩的洋油燈,嘴里銜一桿精致的煙槍,就著不停跳動的火苗,吱吱吱一吸,呑云吐霧,霎時周身舒泰,神清氣爽,神魂駘蕩。對現(xiàn)代中國男人來說,有煙槍在握,有婢妾一旁服侍,正所謂‘十指尖尖弄玉笛,紅羅帳里香霧騰’,就是神仙過的日子啦!”

   “自小家父管教甚嚴(yán),從不沾染那些癖好。莫說鴉片,紙煙也未曾吸過?!?/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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