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銅勝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們突然就感覺到時間過得好快。小時候，年末那漫長的冬天不見了，臘月里天天盼望著新年早些到來的日子也不見了。那時，真的會希望時間能過得快一點，再快一點。現(xiàn)在想來，兒時的愿望好奢侈，奢侈到時間也可以隨意揮霍，也可以按下快進(jìn)鍵。而今天，我們?nèi)裟軗碛幸恍┩耆珜儆谧约旱臅r間，也變得好奢侈。

   時間，對于每一個珍惜時間的人來說是奢侈的。前兩天，在網(wǎng)上看了一段蔣勛的演說視頻，這段視頻的時間不長，只有十八分鐘，我是利用中午休息的時間看的?？赐旰?，我又默默地靠在沙發(fā)上坐了一會兒，靜靜地，什么也不想，獨享屬于自己的那幾分鐘。我忽然覺得自己好奢侈啊，竟然能獨自享受那完全屬于自己的幾分鐘。雖然在這幾分鐘的時間里，我什么也沒有做，甚至什么也沒有想，但我依然感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滿足，一種時間完全由自己支配時的滿足。這種滿足不同于自己過去安靜地讀書，認(rèn)真地寫字，或是沐風(fēng)不語、拈花而笑、對草低眉、聆聲無言的那幾分鐘，當(dāng)然，它更不同于我忙碌著的那些時間。對于我來說，那些不同的時間，它的意義可能也是不同的。

   蔣勛的演說在傍晚時分開始，他看了看時間，確認(rèn)開始以后，他說，現(xiàn)在正是月亮升起的時候，選擇在這樣的時刻為大家讀一首詩，真的好奢侈。他用平靜的聲音朗誦了自己的詩《愿》。我跟著他低緩平和的聲音走進(jìn)一首詩里，我看到了春天滿山的杜鵑、夏夜的繁星、再一次圓滿的月和海洋環(huán)繞中的島嶼，我聽到了歌聲里的笑、星光中的淚、爐火邊的回憶和你夢中的囈語，我愿意和蔣勛一樣，為你“再許一愿”。朗誦完這首詩，蔣勛用他低徊的聲調(diào)闡釋著這首詩，他的娓娓絮語，如投影大海中的一枚圓月，他的綿綿敘說像微細(xì)波浪所輕輕漾開的月的倒影，一點一點地在月影的周圍晃動，隨波漾開來，復(fù)又畏懼黑暗般地聚攏回去，調(diào)皮而又不知疲倦的樣子。海水安靜，月影依舊很圓，蕩漾開來的點點月光如碎銀般在海面上閃爍，也在每一位聽眾的心里閃爍。在月亮初升的時候，那是詩意的閃爍。

   蔣勛在演說將要結(jié)束時，又朗誦了一遍這首詩。再聽他朗誦這首詩時，仿佛那些意象更加的清晰了。整個演說的過程用了十八分鐘的時間。蔣勛在演說中也提到，如果你每天能用十八分鐘的時間去讀一首詩，讀《詩經(jīng)》里的詩也好，讀古詩十九首里的詩也罷，或是讀任何一首能讓你感動的詩都好，人生里便有一些不同的東西。如果實在沒有時間，一年中抽出十八分鐘時間，去讀一首詩，也好；再退一步，你的一生中能抽出十八分鐘去讀一首詩，也行啊。用十八分鐘去讀一首詩，真的好奢侈啊，有的人用了一天，有的人用了一年，也有的人甚至?xí)靡簧?，有的人也可能一生都沒有這奢侈的十八分鐘。

   德富蘆花有一篇文章的題目便是《面對自然五分鐘》，拋開他的文字和思想不說，我更喜歡他真誠面對自然的態(tài)度，哪怕只是短短的五分鐘。這幾年，我越來越留意節(jié)氣更迭和一草一木的變化，我常常一個人沿著湖邊、山路向前走，看風(fēng)中草長、路邊花開、荷葉出水、飛鳥臨枝、蝴蝶翩躚，聽鳥鳴蟲唱、飛瀑流泉，有時，我會停下來，靜靜地面對它們，那是一種快樂的對視與相處，那是屬于我的一段極盡奢侈的時間。

   喜歡美國的亨利·戴維·梭羅，第一次讀他的《瓦爾登湖》時，夜里沒有讀完，竟舍不得把書放下來，睡前把《瓦爾登湖》放在枕邊，并將一只手放在書上，這才滿足地睡了。對于亨利·戴維·梭羅來說，在瓦爾登湖邊的那兩年，是他最奢侈的時間，也是文學(xué)史上一段奢侈的時光。有這樣奢侈的時間，文學(xué)史便少了幾分寂寞與空洞。

   時間，對于我們來說，有時候真的是奢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