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2年07月08日
◎央今
聽了這話,李晶晶默默地擦干眼淚,從校長室里退了出來,她搖搖晃晃地走下木制的樓梯,聽見校長的聲音遠遠地傳來:都是這樣過來的,大家都一樣,這里的語文成績一直都不好,過幾年你就適應了。
就這樣,我們最終沒被李晶晶換掉。當五家村的上課鈴聲從操場上懸掛的車輪鋼圈上“當——嗡,當當——嗡”地響起,我們就會收斂所有的猴性,乖乖地坐在座位上等李晶晶。三年級的我們都識些字了,都喜歡李晶晶的名字,看到這個名字,會想起很多的光芒和太陽。
是語文課。
李晶晶腋下夾著我們的作業(yè)本來了,那二十多本作業(yè)本似乎有什么特別的重量,讓她不堪重負地聳起肩,拱起了背。
李晶晶走上講臺,清了清喉嚨,拿銳利的目光掃了一遍教室,說,同學們,這次的作文跟往常一樣,寫得不理想,有些問題我要一一指出。
李晶晶加強沉重的語氣,總結(jié)說,很多人依然全文都沒有一個句子是通順的!說完,她開始一一指點起同學們的作文。
看著一個個挨批評的同學站起來又坐下,我的心里像撞進了小鳥一樣撲騰個不停。
我忍不住環(huán)視一下四周,發(fā)現(xiàn)旁邊的同學一個個也是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樣。大家都知道要挨批評,都在等待著批評自己的那一刻到來。
等待批評的感覺原來像等待著下課去上廁所一樣讓人難受!
看看這位,李小龍先生,作文中有一句寫著“毛驢石頭上打”,這是什么話?你能把毛驢舉起來打在石頭上嗎?啊?應該寫成撿起石頭打毛驢。
輪到李小龍了,輪到他就說明輪到我們的四人小分隊了,因為我們的作業(yè)本一般是交在一起的。
李小龍從座位上站起來,低著頭說,我把藏話改寫成漢語,寫出來就是“毛驢石頭上打”。
李晶晶似乎被這句話嗆到了,她咳了好幾聲才緩過來,說,咳,不能那樣,要用漢語的方式來寫,那是不同的,不同的語境。
李小龍說,哦,可是,那樣的話,我不會。
李晶晶強調(diào)說,不會就多說,多寫,好好執(zhí)行學校里的語言使用準則,多寫多說就練出來了。
她讓李小龍坐下,翻開了另一本作業(yè)本,接著說,看看這位,寫著“我的奶奶有圓圓的臉蛋,一雙撲閃撲閃的大眼睛,走起路來蹦蹦跳跳”,請問楊志軍,你的奶奶這是長了誰家姐妹的樣貌?
楊志軍從座位上站起來,沉默著撓了一會兒腦袋,眼看躲不過去,才吞吞吐吐地說,我寫了,一下午,只寫出一行字,就,就借了鄰居家姐姐的作業(yè)本。
李晶晶拿手敲了敲作業(yè)本,說,抄別人的作業(yè)是偷,再說抄作業(yè)都不會抄,罰你重新寫一次。
我從側(cè)面看到楊志軍的耳朵紅彤彤的,那是他想哭鼻子時候的前兆。但他最終無聲息地坐下來,把眼淚咽了下去。
我理解楊志軍的難處。那得從我們二年級時候的期中考試說起。那次考試考了看圖寫話,圖上畫的內(nèi)容大致是三個孩子在野外,兩個蹲著,一個站著,站著的人扶著一棵樹苗,旁邊還有一個長脖子的澆水壺,蹲著的人旁邊有兩個小坑。
楊志軍不認識圖上的那種長相的澆水壺,其他方面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的,在試卷上寫下的是:星期天,三個孩子在外面。小明和小軍在wo shi(窩屎,云南漢語方言,意為拉屎),小紅在玩。
這則看圖寫話讓楊志軍不幸一夜成名。據(jù)說他寫的內(nèi)容甚至流傳到了縣城里的小學。當然,他寫出的讓閱卷老師跌破了眼鏡的內(nèi)容也讓我們班的語文期末考試成績位居全鎮(zhèn)倒數(shù)第一。
這個成績讓李晶晶在全鎮(zhèn)教師大會上被點名批評,楊志軍從此也好像患上了“寫作文障礙癥”,每次寫的時候都特別認真,可寫了半天都寫不出幾個字。
當然,李晶晶完全不理解也沒空去理解這種聞所未聞的“病癥”。安排楊志軍重寫之后,她又打開了一本作業(yè)本,皺著眉頭說,看看,這位,寫著“今天出去玩,我的孩子掉在了池塘里”,同學啊,魯小芳,要不是我知道你把“鞋子”寫成了漢語方言里的“孩子”,別人會以為你小小年紀就當了媽媽。
魯小芳從前排站起來,留下一個有黑長辮子的背影給我們,她的聲音很輕,說,老師我記住了,要寫成鞋子。
魯小芳大我四歲,是班里的勞動委員,說話做事都比較成熟。當然,魯小芳并不是班上年齡最大的同學,五家村小學里什么年紀的學生都有,比如我們的班長,比我整整大了6歲,個頭差不多跟李晶晶一樣高。
接下來,李晶晶果然盯住了我,她晃著手里的本子說,王蓮花,你怎么把數(shù)學作業(yè)交上來了?你的作文呢?
我抬起頭,看到李晶晶犀利的目光從眼鏡片里透出來,我頓時覺得許多無比熱辣的陽光一起射向我,刺得我頭暈眼花。
我手忙腳亂地從書包里找出作文本,站起來說,我交錯本子了,作文在這里。
李晶晶伸手拿過我的作文本查驗了一下,批評道,這么馬虎,王蓮花,你是那種在戰(zhàn)場上會往子彈膛里按鮮花的糊涂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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